天明时分,巷子内传来一声鸡啼。
瓦当滴落残存的雨水,屋脊上方,一轮红日缓缓攀上城外青山,照亮了大街小巷。
阳光钻入窗棂,照在一副完整的白骨上,给惨淡的室内添了几分生气。
这副白骨来自已故的吴老夫人。数日前,吴家三十五口人,俱死于一场大火中。
尸体肉身被烧毁,难以辨别确切死因,遂交由梧城仵作剔肉煮骨,以期在白骨中找寻未知凶嫌留下的蛛丝马迹。
仵作一夜未眠,眼下已有两团乌青。
他仔细翻看着每一块骨头,终于在尸体肋下发现一道细微的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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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吴氏并非死于火灾,而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刀而死?”顾桢端坐于上首,接过仵作奉来的木盘,木盘中赫然是一段人骨。
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骨上有一道矬痕。
仵作回话道:“副使大人,卑职已经查看过吴氏身上其他骨头,均无异样。唯有这左边第四根肋骨上留有痕迹,看样子,像是有人用尖利之物猛刺所致。”
“火灾现场并未发现符合描述的凶器,”顾桢拿过案上一封文书,展开看了一眼,“若是被刺死的,那不知所踪的婢女青莲嫌疑最大,凶器也多半被她带离了吴府。”
仵作道:“确有如大人所说的可能。只不过,还有三十四具尸首尚未辨明身份,如果大人所言的青莲身在其中,只怕凶嫌另有其人啊!”
顾桢虽疑心青莲有异,但仵作所言非虚——他不能因牙婆一面之词,就断定是青莲所为。
他说:“你做得不错,便先按你所说的,仔细查看其余尸首。若人手不够,本官会向其他州府借调。”
仵作任务艰巨,短暂地说了一会儿话,就下去了。
顾桢喝了口茶,命人将那牙婆传上堂来。
当日牙婆说出青莲之事后,他并未将其放归,而是命人将她暂押在一间房内。
虽名为扣押,实则是怕隔墙有耳。若淮南王的爪牙已经渗透入沧州腹地,这牙婆就是祸从口出,要有性命之忧了。
牙婆被关了两日,被推上堂来时,仍只是叫屈:“官老爷,你就是再关我几日,我也不知道那小娘跑去哪里了呀!”
身侧佥事看了顾桢一眼,当即会意,命人将门都关了起来。
堂内不留无关之人,只有顾桢的几个亲信,还有两个聋哑的仆人。
这番动作令牙婆更加惴惴不安,试探道:“大人这是……”
顾桢笑道:“本官无意关你,可当日现场人多口杂。你在各府邸宅院间行走,应当见识过那些主家的手段,也该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吧?”
闻言,牙婆低下头。
她是见识过那些主母的手段的,有些婢女只是在背后嚼了两句舌根,就被杖了一顿,要被发卖了。
“此事说来也有本官的不对,故多留你几日,待风波暂歇再放了你,以免有人回头害你。”顾桢道。
牙婆完全没想到这一步,骇得跪下了:“大人开恩,多留几日都成!大人若还要问那青莲的事,草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让她栽跟头的,竟然是编排那小娘的一句话。若真是她杀的老夫人,灭口了一整座府邸的人,听了自己的话去,还不是轻轻松松就结果了自己?
牙婆细想着,额上竟滴了些冷汗下来,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寒。
顾桢命人喊了一个画像师来,对她道:“你放心,眼下这梧城不姓吴了,本官会尽力护你周全。你方才说,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牙婆咬牙道:“那是自然。大人问,草民便答。”
顾桢满意道:“既如此,你将青莲的长相告诉他。有什么特点,不要遗漏。”
他示意画像师上前,将吴氏带到了旁边一间空屋中画像。
佥事道:“副使,我已经派人去青莲的老家打探了。如果此女身份是假,估计很难查到她的真实身份。”
“慌什么,”顾桢拿起手边茶盏,浅啜了一口,“如果她是真凶,且我是她,我一定会再次现身。”
“副使这是何意?难不成她还会回梧城?”佥事不解。
顾桢道:“不,她不会回来。要知道吴从诚贪墨一事,还是镇抚使偶然查到的。若无圣人派镇抚使出京,这些鼠辈还不知在何处苟且。”
想到沈鹤,佥事莫名打了个寒噤;又想到有人会胆大到谋害这位恶名远扬的镇抚使,他心惊胆战道:“您的意思是,她会去找镇抚使大人?”
顾桢点头:“不然,她为何不来行刺我?按察使司稽查官员,已经够招人恨的了,行刺我无可厚非。一旦行刺于我,便是有人要保吴从诚。但他已经死了,吴氏也被灭门,不难看出那人是自断一尾,忍痛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