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焰口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施食,前面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从前向后,你推我搡,如一道浪般拍向后边的香客。
秦凌羽正看得新鲜,整个身子全都靠在石桥栏杆上,对前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以至于那柔柔弱弱的女香客向她身上倒了一倒,绣鞋在她的靴上狠狠踩了一脚,才觉出些不对味来。
然而她两世的身高都比沈鹤矮了一头,早就习惯了原来的重心,被这么一撞,竟然失了平衡,向后倒去。
宝华寺的这座石拱桥,栏杆较为低矮,平时仅做观赏之用,夏赏莲花游鱼,冬赏残荷浮雪。桥上的石阶,已被磨出了一层黝黑油亮的包浆,极易滑倒。
她就是那个踩到油滑处、将要滑倒的倒霉蛋,张了张嘴,吐出一个音节。
她心里暗叫不好,但周遭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这边异状,都向后躲避着潮涌。如若抓住前人,两个人都有可能翻将下去。
就在她放平心态,决定听天由命时,一双手托住了她的后腰,施加力道向前一推,将她从困局中解救出来。
“已经感了风寒,再在池子里滚上一身水,你是想大病一场吗?”
助她者竟是沈鹤。
不过昨夜这厮私闯她房间、掀她被衾之事还未翻篇,也别想就此翻篇!
稳住身形、站定之后,她回道:“我是染了风寒,但还不是拜某人所赐?深夜私闯女子房间,没想到大人您竟然是这样的人。翻下池子也好,大热的天,凉快凉快!”
沈鹤收手,似笑非笑道:“是么?别忘了你的魂魄还占着我的身体,只要换回来,就能少吃些苦头,也不用站在这里能说会道。”
她鼻腔又是一痒,连忙掏出帕子捂住,闷声闷气道:“我倒是想换回来呢……阿嚏!哪有……哪有那么容易!”
沈鹤转眼看向远处的法会——僧人们分坐在两侧,奏响了梵音,口中念念有词,超度地狱饿鬼。
他难得地带了些许揶揄之意,微微扬起唇角,对着盛大光明的场面,道:“换不回来,也得换回来。”
秦凌羽缄默了,在后台戳了戳看戏不腰疼的系统:【他什么说,是什么意思?如果换不回来,哪怕抽筋扒皮也得把我的灵魂从肉里挖出来?】
系统:【……宿主,我们是文明公司、文明系统、文明剧情,决不允许这么血腥的场面发生的,请您知悉。】
她没有看见那丝短暂掠过沈鹤唇角的笑意,道:“大人,你信这个世上有神佛吗?”
“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就是不信?”
“你想让我相信?”沈鹤今日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软话,“可你信吗?”
她想起傍晚在悬空寺看见的千佛窟,想起吴家那位来寺中烧香拜佛的老太太,又想起林竹、杜若兰兄妹的遭遇,最后想到了自己的亲族。
若无人在千佛窟看见佛祖显灵,那些精美的石雕不过是人造的死物;世人于危难之际求神拜佛,希冀神明垂怜,但往往事与愿违。
她应当也是不信的。
如果当初有神明听见自己的心声,就不该让她在这个世界活得如此狼狈。
她顺从本心,答:“我也不信。”
沈鹤道:“既不信,你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秦凌羽吸了下鼻子,道:“我就是看个热闹。在京中时,没怎么见过府外的光景,好好跟采薇她们玩闹上一番。今天去那千佛窟看了,雕得很精美,但也没有那么神乎其神。”
沈鹤看着她眼中映照出远处灯火千百,清亮得仿佛山谷上高悬的一轮明月。
若没有秦家的变故,他还在北镇抚司里做镇抚使,她应当在秦府做人人娇宠的大小姐。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栓住了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面对这么个漏洞百出的“镇抚使”,瞿校尉竟一点端倪都没发现,真是将他平日教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他跟着这两人,还不知何时能抓到淮南王的把柄,将其缉拿归案。
想到这里,一层寒霜慢慢覆上他的面容。
昨日在街头撞见的那个疯汉,原本是吴家的管家,出事后得了疯病,道破了主子的秘密——吴从诚有一口箱子,而这口箱子是决对不能让外人知晓下落的。也就是说,顾桢那日从府邸中查抄走的箱子,并不包括管家口中这只。
今夜他还得去信顾桢,追查箱子的下落。能值得如此费心去藏,里面定是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
夜色深沉,云层逐渐遮蔽明月,朦朦胧胧透出些许惨白的光,洒落在宅院前的青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