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港口边的鱼市开市,人潮如织。忽然出现这样一队人马,便给今日的梧城添了些话头,卖鱼的不卖鱼,买鱼的不买鱼,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队首那个俊俏郎君,应是其中官阶最大的,一手执缰绳,一手持公文。
上街买淘澄过的胭脂膏子的女娘们,好似看见了梦中的如意郎君,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悄悄地羞红了脸。
不过,当这位郎君展开公文后,风陵港宁静而繁忙的晨间,因他的一席话消失殆尽了。
常元弘不敢相信他听见了什么,但这年轻郎君手中的公文上,赫然盖着一枚朱红的大印,不像是在骗他,于是耳中一阵嗡鸣,顿觉天旋地转,勉强在仆人搀扶下才站住。
秦凌羽忖着吴家下人的话,慢慢地,从那一“不在”中觉出些不对劲来,便对系统道:【不在了,究竟是畏罪潜逃了,还是死了?】
系统:【常家扶灵回城,是早早给吴家去了信,让其有所准备的。民间迷信,殁于异乡之人,若想使其死后的魂灵归于故里,需先招魂,方能送魂。吴家是官宦之家,死了女儿,即使悲痛,也不会忘了排面。只有两人来,定是出了更大的变故。】
那两个下人,衣饰是丧服不假,戴的却是重孝。
封建社会,以孝为先。仆下与主人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即视其主为再生爹娘。而吴从诚,正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隔着人海,她看向顾桢,而对方亦在看她。
她知道,他看的是“沈鹤”。
顾桢年纪虽不大,升任一省提刑按察副使【1】却已有两年。随着经手的案件增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世家或巨贾,毁于一己私欲者,不在少数。
一省辖内,沧州占着地利,每年上缴的税赋,只多不少;知府吴从诚,面上是个胆小畏事的老实人。若无沈鹤去信,这桩惊天大案,想要得见天日,就如水中捞月、海底寻针。
事涉甚广,司内不敢怠慢,从书吏到按察使,为这事四处奔忙,灯明彻夜。又是派人外出监察,又是上书,熬坏了老按察使的身子,废了一只写字的手,在司内躺着,直呼腰酸背痛,故此番只能由他出面。
只是疑犯一夕之间突然暴病而亡,抄没的文书中也没搜出与那人的关联,实在对不住友人的信任。
可许久不见,友人身边竟多了位红颜,倒是可喜可贺,算是心中少有的慰藉了。
顾桢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一五品佥事手中,走过人群自动分隔出来的一条道,对船上众人道:“按察司行监察百官之职,有话要过问罪臣亲属。其他人,提供照身帖【2】,核查身份后,自行散去。”
常元弘哆嗦着手,指着身后的临时棺材,道:“官爷,草民的发妻吴氏,是您口中的罪臣之女。在船上遭人害了,还未送凶手去衙门受审,您看这……”
顾桢早有准备,微微侧首,那佥事就领着两个司狱司的人走了过来,道:“尸身由仵作带走检验,凶手暂由本司看押,择日受审。你还有什么冤情?”
常元弘摇了摇头,道:“草民没有。”
“带走。”
众目睽睽下,两副木枷锁分别套上了林竹和常元弘的肩膀,送往司狱司关押。
接下来,就到了核查身份的时候。看着前面的人都摸出了所谓“照身帖”——一种形似牙牌的物件,秦凌羽后知后觉:那日钻狗洞钻得急了点,连身帖是什么都不知道,遑论知晓自己的身帖在何处了;就算她拿得出那块牌子,以秦家现在尴尬的处境,还不如做个黑户。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
衣料下有块梆硬的东西,正是沈鹤那块锦衣卫腰牌,轻易使用,威力不亚于当街拔刀杀人,极易引发民众恐慌,万万用不得。
困扰中,排在她前面的人,只剩下了一个,沈鹤却在她身后沉着道:“自然些。光天化日,你又不做贼,心虚什么。”
她能不心虚吗?!
趁着最后的时间,她问道:【系统,黑户一般怎么处理?】
系统:【身份可疑之人,会被扣下,押送至当地的衙门,听候发落。】
完了。
眼睁睁瞧着刻着姓名、籍贯、住所等信息的木牌被接过,终于轮到她了: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叫天天不应……
秦凌羽瞪大了眼睛。
顾桢属下的佥事,竟悄悄地从袖中摸出一块竹牌,借着自己人的掩护,“嗯”了一声,将其强塞进她手中,然后一把抢过,装模作样地详看了一阵,送还道:“可以走了。”
云里雾里,就通过了?
她手里拿的,是提刑按察司做的假证?
轮到沈鹤时,佥事看了顾桢一眼,得到对方首肯后,如法炮制,道:“可以走了。”
最后,瞿青也通过了验身。
港口微腥的风中,她彻底凌乱了。
佥事核查完所有人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拥着顾桢向外走时,忍不住提了一嘴心中疑惑:“副使,都说镇抚使是个不近女色之人,怎么身边带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