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不比淮州,但也是南地第二富庶之地。商人行走四方,为保生意昌隆、家族兴旺,不吝出资,在城中兴修寺庙、供奉佛祖。梧城作为群山环抱之地,大大小小的寺庙却不少。神明们各司其职,虽做不到有求必应,但能保梧城的百姓夫妻和睦、家庭美满,从未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
至于衙门里坐着的老爷是否公平公正,这也不是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寻常百姓该关心的。
直到今日——
在桐花巷口做些小生意的陈四早早出了摊子,卖的是热气腾腾的笼饼【1】,一笼摞一笼,白白胖胖的面团,煞是喜人。
平时,巷里吴家的下人早该来买他的包子了,可今日吴府大门紧锁,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不禁让他陈四心里犯起了嘀咕。
于是他解下腰间缠着的毛巾,抹了一把汗,对不远处的茶摊主人喊道:“王麻子,你今日见过吴家的人吗?”
王麻子从炉子上取下烧得滚热的茶壶,回道:“陈四,你夜里睡得死,怕是不知道昨晚这巷子里兵荒马乱的,来了好些官家人,为首的还骑着一匹高头骏马,比咱们知府大人看着还威风呐!”
陈四有些狐疑,探出脑袋,又看了看那两扇威风的木门,道:“是么?别是你夜里睡得不安稳,做了个梦吧?”
王麻子有些生气,道:“那可不能!吴老太太前天就从城郊礼佛回来了。我去倒夜香,看得真真切切,那些人穿的衣服,我连见都没见过,还从吴家抄走了几口大箱子。”
陈四平时与吴家下人有些往来,疑道:“不是说要过完盂兰盆节再回来吗?还有几日就到了日子,这时回来作甚?”
两人议论间,吴府的门终于开了。只不过,是被人从内撞开的。
一小厮面如金纸,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陈四正愁今日生意没着落,忙换上一副笑容,快步上前,道:“刚出炉新鲜的笼饼,可要来上一点儿?”
王麻子看出些不对劲来,扯了扯陈四的袖子,道:“你看他这样子,像是来买你笼饼的吗?”
他将刚煮好放凉的茶倒了一大碗,端给小厮,问道:“你怎么了?府里出什么事了?”
他认得这小厮——是正知府身边亲信的几个家仆之一。
小厮没有接碗,目光飘忽不定,好不容易被唤回了神,艰难道:“不好了……先是大姑娘,后是老爷……”
王麻子急道:“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叫我们怎么帮你?大姑娘怎么了,老爷又怎么了,你倒是痛快说呀!”
清晨摊上没有什么客人,都被三人间的说话声吸引过去。
只听那小厮终于凑齐了一句话:“大姑娘、老爷,他们都死啦!”
*
三桅的船,每一张风帆都涨得饱足,向沧州风陵港驶去。
近在眼前的,是两岸连绵起伏的青山。从这些青山间的官道突出重围,就到了淮州的地界上。
秦凌羽站在船头,感受着清风徐来,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恰巧杜若兰刚去常元弘处送药回来,见她在望呆,上前道:“秦公子,您在看什么?”
远处无垠的绿间,偶尔点缀着村庄金黄的茅屋顶和悠悠盘旋而上的炊烟。聚落出现的频次增加、规模变大,意味着前方某座山后,很可能藏着一座古代都市。
她转过身来,面对女子道:“沧州的山水这样好,比起熙攘喧闹的京城,别有一番韵致。不知到了梧城,是怎样一副光景?”
杜若兰笑道:“等到了风陵港,公子自会知晓。梧城名字中带一梧字,是因为城外几座山上,都生有这种树木,其中尤以梧山见长。山中有几座香火颇旺的寺庙,途经行脚者也常去借宿。”
这时,两列船工出了舱房,来到甲板上,动手去解绑在桅杆上的绳索。
船帆很大,需要需要五人方能拉动。随着两片帆被收起,船行速度慢了许多。
医女解释道:“这是快要入港了,让船借着风力滑进去。”
秦凌羽忖道:到了梧城,不知那位顾桢顾大人是否会露面?若提刑按察司已坐实了吴从诚的罪名,这艘船一经停靠,只怕常家也保不住。都是些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梧城最大的两姓,就要更易了呢?
她回想起京城初遇常元弘时,这人虽出身富户,但没有什么架子。他本该富贵平安地度过一生,可惜沦为家族的筹码,以物易物,卷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
至于那个神神秘秘的萧二,即便沈鹤没有挑明,根据几日来系统对梁史的科普,她心底还是有了答案。
当今圣人姓萧,名明慈,若没有登基,应当是长公主。但先帝后宫凋敝,直至驾崩,止一女一子。
这一子,是老来子,即现在的淮南王——萧明仪。淮南王诞生之初,于前朝掀起了轩然大波。老臣分为两派,各自为营,一派主立长,认为幼子稚弱,难堪大任;一派主立幼,认为女子干政,有违祖制。故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屡有暗杀。
先帝虽晚年昏聩,仍留下诏书,立长为新帝,并选了梁国最为富庶之地——淮州作为封地,立幼为一方郡王。而淮南王的生母,先帝的宠妃陈氏,则一夕之间离奇薨逝了。
对于陈氏之死,坊间常年流传着一种说辞:拥立新帝的臣子,恐年幼的郡王得了母族助力,日后养虎为患,对社稷不利,遂培养了死士,潜入太妃们居住的宫禁内,暗害了她。
这种没有依据的推测,在京外流传多年。传得人越多,信者愈众,流言摇身一变,几乎成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