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望着远处三人的背影,报以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千年的铁树,不是不开花,而是只开给自己想让看的人。人生在世,若都像正使那样,埋首于方寸桌案间,岂不太没意思?得一二知己,乃人生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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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是非之地,秦凌羽缓过神来,反复摩挲着顾桢给他们安排的假证。
小小竹牌上,刻写着她的新身份。
画像师根据提供的信息,绘出一幅神似的小像。上面的男子,面有一道刀疤,姓秦名羽,家住沧州梧城一不知名的小巷内。为显逼真,还加盖了公章。
画上的,就是易容后的“沈鹤”。
走了一周多的水路,终于回到了陆地上。瞿青挑着一肩行李,走得十分欢欣,道:“大人果真料事如神,连照身帖都想到了。”
她将竹牌收好,瞥了眼身边人,道:“是啊,料事如神。”
结合沈鹤的反应来看,这事应当一早就办妥了,但是并未告知于她。在这个摄影技术尚无的时代,能通过寥寥数语、将人像画得如此逼真的画师不可多得。顾桢是费了心思的。
至于沈鹤手里那块牌上的自己长什么样,她有些好奇。
原主长于秦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画师该怎么画呢?如果画得不好,到了淮州境内,该如何向那里的守城官兵解释?
他们现在位于梧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两侧多有酒楼客栈,用竹竿或木杆挑出酒旗和住店的招牌,原来应当很热闹。但今日人们都被港口的事吸引了过去,每家只留下几个堂倌接待客人。
安静之中,秦凌羽觉得街上为数不多的目光都朝他们看了过来,像是在问:打尖还是住店?
酒肉饭食的香气,从这条街的每个角落和缝隙中渗透出来,连吐息空气都像是罪过。
她闻得有些飘飘然,脚下平滑的青砖仿佛刷上了一层粘腻的浆糊,想要拔腿而去,却发现不行。
现实快要盖过理智时,不知从哪边的巷子里窜出一道黑影,直扑向三人。
她骇了一跳,闪身欲躲,却发现这人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走在她前面的沈鹤。
手伸到了眼前,少女猛地抬臂,一格一挡,反抓住了男子手腕,持续发力,语气森然:“还来吗?”
男子腕上吃痛,直叫唤着,但脸上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系统:【宿主,这人是个疯子。】
秦凌羽看着他衣服半旧,但很整洁,不像是长久流落街头、不修边幅的闲汉,道:【恐怕,还是个新疯的呢。】
街边有个堂倌被留下看店,却没迎来什么客人,倚在门楼处的木柱上昏昏欲睡,被动静吵醒后,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睁眼一看,发现这事不得了——没新鲜吃到的瓜,竟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堂倌怕自己错看,围着疯子转了两圈,道:“哟,这不是吴家的管家吗?”
瞿青被沈鹤一顿毫不拖泥带水的擒拿术唬得闪了眼,怔怔道:“你说这人是吴家的管家?他怎么突然疯了?”
堂倌来了兴致,恨不得从身后酒楼中抬一张桌子四个板凳并一碟瓜子来,和这三人好好唠唠。
职业经验告诉他,三人不是住得起店的主,但心里实在憋得难受,便拣重要的说来:“他怕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那吴老爷一夜暴毙,死不瞑目。啧啧,死相难看啊!”
秦凌羽不知他这话有几分真,反诘道:“你说得好像真的一般,又不曾亲眼见过。”
堂倌有些不高兴,道:“我不曾见过,你也不曾见过呀!这街头巷尾的,早传疯了。桐花巷口卖笼饼的陈四和摆茶摊的王麻子逢人就说,这是他们亲耳所闻,传出这段故事的,正是吴家的下人。”
她看了眼变得疯疯癫癫的管家,想要上前分开他与沈鹤时,听见管家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
凑近些后,方听清楚了:“大姑娘死了,要预备棺椁一副,纸钱若干……老太太去城郊礼佛,要备车马,置办香火钱……上头来人了,老爷的东西都没了……对……不能让他们找到……”
一开始,都是回忆府中大大小小的琐事。随着事件发生时间迫近当下,管家念叨得越来越兴奋,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一个不留神,管家硬是甩开了沈鹤的手,神神秘秘地对他道:“你再过来些,我好细细地告诉你。”
秦凌羽阻拦道:“有什么话,你告诉我就可以。”
她唯恐被沈鹤这疯汉占了便宜,当街废了他一双手。
管家迟钝转头,一改对美貌少女的殷勤,伸出手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骂道:“你长得好生难看,面上这么长的刀疤。去去去,吴府是什么地方,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她干笑两声,瞿青则是大气都不敢出了。
管家扭过身子,对沈鹤道:“大姑娘啊,我谁都没告诉!他们找不到那口箱子,他们也别想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