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想让属下将今日所得的消息告知柴大人?”
“嗯。”
“可是,公子先前分明已让于从事去调查蒋家人了,如今为何还要借大理寺之手行事?”
寇姜有些不明白。
费镌辉和伍德他们也不是很明白。
周荃珝也没想让他们明白。
很多事情,若非亲身经历过,便很难理解得了。
他们不知道,有些旧事就相当于一颗没入了皮肉的暗钉。
钉子入肤时,人人都想过要及时取钉,奈何那时无良医在侧,也未寻得不伤性命的取钉之法,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钉子与血肉混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颗钉子终与血肉密不可分,若这时有医者直言此钉可取,但取钉之后还需忍痛数月,此后或许还会留疤。那么,或许人人都会陷入犹豫之中,难以抉择。
到最后,不少人或许都会挥退医者,从此不提取钉之事。
这也实属人之常情。
大多人都会觉得,若钉子不伤及骨骼肺腑不攸关性命,只要钉子的存在不碍观瞻,只要无人刻意提及,或许取与不取都无关紧要。初时那种急于取钉的心情,早就被时间与可想而知的切肤之痛给遮掩下去了。
取钉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不取则能相安无事,那此时谁又还会一如既往地坚持取钉呢?
昌安年间的那些旧事于陈弘勉和周荃珝来说,正是暗钉一样的存在。
在朝堂之中,蒋家的存在其实比谢家和崔家更特别。蒋家看似是谢党,但他们却也安排了一位蒋氏女入宫,近半年来,陈弘勉去到倚兰殿的次数甚至要比他之前半年里去往栖鸾殿的要多。
兰妃深得圣宠一事原本只是天家之事,于宫外人没什么大干系,但若兰妃的父母亲族罪至抄家灭族,事情就不一样了。
陈弘勉的确是想查清一些旧事,当陈弘勉知道高家灭门案与软肠一物有关时,要大理寺彻查的态度的确十分坚定。
但若彻查的结果出乎了陈弘勉的意料影响了如今难得的安稳生活,谁也猜不到陈弘勉会如何决断。
没人能猜到这位天子最后是会选择将事情压下去,还是会将这些事情连根挖起。
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想赌。
司隶台是天子手中之利刃,利刃出鞘与否只需天子一句话,但大理寺,却有些不一样。
毕竟,在“掌鞫狱、定刑名、决诸疑谳”的大理寺中,有人比他周荃珝更在意这些新案的结果,比他更在意那些旧事的后续。
即便最后陈弘勉真的有意将事情压下去,也有人会站出来,将所有事情明明白白地摊于人前、暴晒于日光之下。
始终躲在暗处的那些人,终将无所遁形。
今日天好,马车的帘子半卷了起来,此时有日光倾泻进车厢内,周荃珝伸手捞了一缕斜阳。
“没什么,求个稳妥罢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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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合元年西北晟平军战败之后,天子震怒,在朝堂上发了一通很大的火。
那一年,被那通怒火烧到的不仅有晟平军的将领,还有不少人。
其中,原枢密院的正副二使就当堂被革了职,原兵部尚书也一同被贬。原吏部尚书为三人求情无果后上书乞归,近半朝官吏出言规劝,进言者尽数遭天子斥。
最后,那位吏部尚书没有留下来,归了乡。
如今的吏部,尚书之位便就这么一直空悬着,相关事宜都由侍郎蒋奋佳领三位郎中和五位主事所掌。五位吏部主事之中,陶仕奇协同蒋侍郎总理此次省试场务。
关于此次省试,其实早于开年时便定好了相关人员安排。
主掌贡举考试的共有两人,一人不变,乃是在先帝登位初便以三元及第之身入翰林院的刘昉,其人如今任翰林院掌院学士。
另一人乃是江仁浦,其人以中书舍人权知礼部侍郎。
现如今的礼部,尚书之下仅设有一位侍郎,泰合三年便是由侍郎洪典协同翰林院掌院刘昉主掌贡举考试。
那一年放榜之后,朝中可是多了不少谢氏门生,谢相一开口,座下附和之声甚过从前。
这一回,陈弘勉有意打乱此局面,便提了一个中书舍人江棣恺上来,这位江大人是个无派系的,倒是可以抑制一番谢党的猖獗。
从陈弘勉对于这位江大人的安排上其实不难猜出,此次科考结束后,想必朝中又会有一番变动。
除却应考士子不说,这位中书舍人江仁浦应该是会在榜后正拜礼部侍郎了。
陈弘勉尤为看重科考一事,除却安排了两位德高望重的主考官外,还特命翰林院侍读学士乔铭昫、翰林院侍讲学士李训一同辅之。
至于从开春便忙个不停的吏部,却只负总理场务,不负阅卷取士之责。
一番安排下来不可谓不细致周全,不想到了半途过后还是出了岔子,乔家竟然出事了。
乔家一出事,原先的某些安排便随之有了改动。
因心中有过些准备,陈弘勉便提前拟定出了新的辅考官人选。
前几日在朝会上提出的要与几位重臣重新商议之言其实只是做个客套样子,实则,新的辅考官是陈弘勉早前就定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