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无疑。
比起今夜伏杀护国公府、强闯族庄,先前的暗中谋算都不算太过惊心了。
即便如此,镇北侯对玉怜脂还是……
“你确实有些值得她为你留下来,”段素灵叹息,“原本她不想离开京城,是我,我知道这一次的冬祭是绝佳的机会,我说了许多伤她心的话,激她和我们一起逃跑。”
“我说,她是因为眷恋侯府的荣华富贵,不舍得你这个情郎,才执意不肯离京远走,说她因为和你两情相悦,把爹娘的尸骨都舍弃了。其实我知道,她只是累了。”丝许哽咽,
“在两江那些奸贼被押入京城的那天,她和我说,其实她一直很想去和父母团聚,那时我才懂得,她早就不想活着了,只不过是大仇未报而已。”
谢砚深瞳中猛然紧缩,倏然站起身,眸中浮出怒意。
段素灵并不畏惧,接着自说自话:“姑娘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只有对着最亲近的人,才会肆无忌惮,那日听说她打了你,我就知道,虽然她不肯承认,但她心里,已经有你一地,所以她愿意最后的日子和你在一起。”
抬首,嗤笑一声:“只是我不放心,我担心你知道了事情始末之后,可能还是会报复她,担心你会折磨她,担心她在这京里孤立无援,谁让你谢侯威名赫赫,屠尸百万呢,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姑娘想得对,她总是对的。”
谢砚深的脸色极度阴沉,眼中情绪难以分明。
良久,偏首一眼,福明从袖中拿出一个极小的锦盒,走上前。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脏尘的黄纸,一股细微残留的香味从盒中透出。
福明端着盒中之物递到段素灵眼前,后者甚至不需要看,鼻尖轻动,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但没有立刻说话。
福明先开了口:“此物名为神蛇交,乃前朝宫中秘药,前药名伏羲,引药名女娲,盒中的香是伏羲香,中伏羲香者会神智迷乱,寻找身带女娲香的人,赵阿京招认,去岁冬祭庆典那一夜,是你交给了他这样东西,让他趁机下在侯爷的身上。”
“看来那个马夫还是不老实。”段素灵淡然。
谢砚深眼中冰冷:“冬祭那一夜,并非偶然。”
“自然。”段素灵笑道,“姑娘带着我们走到今日这步,没有一回是偶然。”
沉默片刻,谢砚深又问:“那当初梅林里也是?”
然而这一次,段素灵愣了一下:“……什么梅林?”
谢砚深倏地抬眼,紧盯下首之人数秒,而后调转话头:“从头说起吧。”
“若你敢有半句不实,自会有其他人承担后果。”冷睨而下,“其余玉氏之人大多已经自益州西逃,是也不是?”
段素灵脸色骤然大变:“你——!”
福明冷笑一声,补充:“镇西关总兵陈子骞,乃谢氏军昔日旧部,没有侯爷的命令,玉氏之人一个也不可能走出关去,段女医,您还是老实点吧。”
段素灵下颌紧绷,咬牙。
……
冬季的黑夜漫长,圆月已经消失,日光的出现依旧遥遥无期。
马匹已经准备齐全立在主院外,谢砚深从书房出来后,又回了寝屋。
下人们全部退出了屋外,房内很安静,只听得见窗外的雪落,炉鼎银炭火花轻微爆响。
床榻宽阔,柔软厚实,玉怜脂的身子瘦弱,躺在上头,仿佛脱力陷入一片云白。
她的呼吸很弱,眼下青黑,面孔、脖颈,但凡露出来的地方都无比苍白,但她的神情却十分平静,眉心舒展,像是正做着美梦。
谢砚深坐在床边,视线牢牢锁住她的面容,暴烈的怒火从心底烧起,眸中压着的浓黑如同深海未曾掀起的巨浪。
他抬起手,压在她的脖上。
只要他想,可以轻而易举扼断她的脖子,从此以后,世上就再也不会存在这样一个将他的情感玩弄股掌之间,当作筹码百般算计的人。
她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不只是他,而是可以将和她接触的人都拉进局中,加以利用,高眉湘就是最好的例子,她笑里藏刀,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她的言语全是包了毒药的蜜糖,尝的时候很甜,可吃到最后会让你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她是这么的可恨。
谢砚深俯下身,额抵着她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的皮肤是那么灼热,而她一如往常的冰凉。
鼻尖紧密贴在一处,唇似有若无轻触,最后,深深埋入她的肩窝,厮磨。
可她又是这么的,可怜。
段素灵像是浸血的嘶哑声音犹在耳边——
“你们都觉得她心狠手辣是不是?觉得她两面三刀是不是?你们懂什么?一个没了双亲,尚未及笄的孤女,要守住一份这么大的家业,要付出多少心血?往日的亲朋旧友,几乎一夕之间就全变了脸,根本分不清谁是来帮你,谁又是来害你,那时候,如果不是姑娘杀伐果决,玉氏的家产,连祖传的老宅也留不下来!”
“当年,东家和夫人的尸身在丹阳河里,漂了数日才被打捞起来,带回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姑娘坚持要开棺亲验,就是那晚之后,她开始频频梦魇,甚至严重到几日不能入眠,心疾加重,今夜她吃的那东西,便是我为了她魇症突发调制的以毒攻毒的烈药。”
“谢侯爷,我们方入京时,只是想查清幕后真凶,若不是得知仇人权势滔天,报仇无望,姑娘也不会算计侯府,不会算计到您的身上。只不过,姑娘算准了这么多,却没算到您真的会对她动情,她说过,事已至此,是她对不住您。”
……
女娘的肌肤带着隐约的酴釄香气,足以钻入亲近者的心肺。
谢砚深抬首,目光摩挲她的面容,许久,为她盖好软被,起身挥开帐幔。
门外,福明已经在候着。
见他出来,立刻上前禀报,压低声音:“侯爷,西南官道那边已经清理干净了,按照您的吩咐,护国公府大小姐任智妤、二少爷任晟的尸身已经带走,庄里人的口绝对封紧。”
“回行宫。”
“是。”
—
天将明,禁军黑潮卷浪般飞涌而出,行宫方圆三十里内全部戒严,任何人不得出禁。
禁军统领亲率精兵疾马回京,京畿大营军兵尽出,把守要道。
与此同时,追缉护国公府任氏兄妹的海捕文书加急递至各州府。
如遇之抵抗,可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