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鼎缓缓吐出白雾,龙涎香气与赤壁椒香交融合一,散入殿宇每一处。
夜色深浓,宫婢解开玉钩,千珠殿幔落下。
幔后影影绰绰,只隐约得见女人绝丽背影,身旁数名女官正为她褪去金红宫裙。
末了,女官之中留下一名将她扶至妆台前,小心卸着云鬓之上的凤冠,其余的均悄步退出宫殿。
沉重殿门缓缓阖上。
任皇后闭着眼,丹唇轻启:“锦安宫那边,如何了?”
女官羽仪将手中赤金东珠钗轻放一旁,口中压低声:
“已经将十皇子奶母的血书交到淑妃手上了,锦安宫的人回禀,说淑妃一夜未眠,还将太后昔年赏赐的送子观音不慎摔碎了一角。”
“奴婢瞧着,事情能成,不枉费娘娘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心血。”
“本宫留她到今日,总算是有用,”任皇后睁开眼,凤目不怒自威,
“若非如此,当年太后和秦氏利用她谋陷本宫、阻我儿受封东宫之时,本宫就应该了结了她。”
羽仪手上动作不停,应和:“娘娘说的是,要不是淑妃太不中用,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何至于娘娘和殿下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当年多好的时机,只差一步,偏偏被贵妃算计了,还有长乐宫那边,更是……”
任皇后唇角冷冷勾起:“太后年岁高了,早忘了当初在先帝宫里受尽苦楚的日子,又哪还记得,当年是怎么想方设法求本宫的父亲许婚嫁女的。”
先帝在时,诸皇子夺位之战,平武帝能潜龙出渊,坐上皇位,极大程度上是依靠护国公府,彼时,长乐宫太后的娘家秦氏羽翼未丰,根本无法提供什么助力。
平武帝登基之后,最初的几年,秦家依旧没成气候。
尽管有太后的大力扶持,秦贵妃又宠冠六宫,但秦氏一族原本的根基实在太浅,因而,当时的睿王没有和承王相争的底气。
前朝后宫,任氏风光无两,自然而然,便想再进一步。
先帝子嗣众多,参与夺嫡的成年皇子便有十一位,结党营私,政变频频,局面惨烈异常,几乎动摇国本。
故而平武帝方登大宝,前朝文武百官便已有不少力劝皇帝早日册立太子。
承王乃正宫嫡出,按礼法,是毫无争议的太子人选,更遑论身后有护国公府的鼎力支持。
平武帝正当壮年,本不欲太早立嗣,但也逐渐动摇,甚至说过“继朕业者,真承王也”。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后宫出了大事。
淑妃的十皇子夭折了,死在凤仪宫,暴毙。
十皇子先天有心疾,但并不严重,只是身子比常人弱一些,不能受大惊吓,远不至于要命。
那日是冬祭前夕,清晨众妃携皇子公主来凤仪宫请安,冬祭时六宫都要随帝后一同出京去真皇山祭祀天地祖宗,任皇后按着往日章程,免不了要训些话。
当时,十皇子似乎染了风寒,屡屡咳喘,偏生年幼也克制不住自己,多次打断任皇后言语。
任皇后性情素来冷厉,当即训斥伺候十皇子的奶母,连带着淑妃也吃了挂落。
本是薄怒,训斥之后,让奶母将十皇子提前带回去修养便罢了。
谁知道,任皇后怒言刚收,十皇子便骤然倒地,身体蜷缩捂着胸口,面色异常青紫。
飞奔着要去请太医的宫人一脚刚跨出凤仪宫的大门,殿内就传来了女人凄厉嘶喊。
十皇子心疾突发,薨了。
事情发生在凤仪宫,任皇后首当其冲,被太后传至长乐宫,罚跪宫门之前。
太医院查了许久,也查不出十皇子究竟是如何身亡的,只说,或许是因为受了什么惊吓。
淑妃丧子,失心发狂,在建章宫里数度哭昏过去,醒来就是要找孩子,找不到,疯了一样自残。
一连数日,平武帝罢朝,一直守在她身边。
淑妃出身低,但在平武帝心中分量却重,是从小就伺候他的大宫女,微末之时共苦多年,后来平武帝出宫立了王府,她便被纳做了妾室。
夺嫡之争时,淑妃为平武帝挡了三刀,两刀捅进了腹中,还有一刀划在了额角,她命大,活了下来。
平武帝登基后,力排众议,给了她四妃的尊荣,淑妃虽然没有秦贵妃那样的盛势专宠,但论起与平武帝之间的默契,贵妃远不及她。
十皇子性情柔和,乖巧懂事,也很得圣心,原本,平武帝已经为他挑好了一块最富庶的封地。
任皇后在长乐宫前跪了五日,平武帝一眼都没有来瞧过,后宫动荡,前朝也跟着乱了起来,甚至有本上奏,言道皇后无德,戕害皇子,应废之。
朝局一片混乱,最后,任皇后依旧坐在凤座之上,只是由秦贵妃代掌六宫,而承王立为太子的事,就像落入沙堆的清水,了无声息了。
羽仪皱着眉,轻声:“当时陛下其实并非不相信娘娘,只是……”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任皇后打断她,眼中极冷,“本宫隐忍到如今,也腻了。”
“是时候让秦氏尝尝当年亲手种下的苦果了。”
羽仪却还有些忧虑:“娘娘,宫里头有太后,淑妃心无城府,要得手怕是很难,是否要派人帮她一把?”
听见此话,任皇后的唇角反而勾起:“不必。”
“若使诡谲暗计,淑妃的确难以攻破永乐宫,但别忘了,她只是个没有脑子,只会发疯发狂的无谋妇人。”
匹夫一怒,也能血溅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