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马车车轮已经厚包过了,但速度一快起来,难免还是会颠簸。
出京郊的路长,接近午时方到云山观。
玉怜脂睡了一路,原本她自个儿睡在软被堆里,但时不时就要惊醒,不是外头太吵,就是车厢被路上不平坑洼弄得晃动。
前小半段路谢砚深一直在一旁看竹简,直到她被反复折腾到掀被子坐起身,人还没清醒,眼眶却红了,泪珠子啪嗒掉出来,缩在角落里发呆,可怜得要命。
他只看了一眼,便索性放了手中东西,脱了外袍。
刚在她旁边躺下,她就自觉扑腾扑腾又倒回了被中,滚着窝到他怀里,脸蛋习惯性地埋进他颈窝,迷迷糊糊很快又睡了过去。
他手捂在她耳上,自己则闭目养神。
后边的路,她倒是一下掉进了黑甜乡,睡得极安稳。
以至于马车停下,谢砚深唤醒她,把她半抱着扶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
这回他们出来,为了瞒得全套,没有带上关嬷嬷或其他丫鬟婆子,是以无人伺候她妆发。
暗格拉出来,一面铜镜和一排香膏水粉首饰摆上车厢内的小案几。
玉怜脂还没彻底清醒,手上没太多力气,虚虚握着梳子,十分缓慢地梳平睡乱了的长发。
她自己不会盘那些个复杂的式样,打算只简单挽个单螺髻。
今日是祭拜,不用那些颜色艳丽的发钗步摇,车厢里的东西都是谢砚深派人置备的,她翻了翻首饰匣子,从里头挑出一根尾坠南珠的银簪。
穿戴好后,谢砚深拿出了帷帽,为她戴上。
“今日这般,是委屈你了,”他动作利落,给她系好帷帽的细带,沉声,“下回,定不会如此。”
她本是祭拜双亲,却这样遮遮掩掩的,换作谁心里也不好受。
若是往日,玉怜脂的脸上定是有笑容的,但今天或许是事情特殊,她总是时不时出神。
“……不委屈。”好一会儿,她细声应答,脸上的表情竟是有些空白。
男人眯起眼,下一瞬,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神目光如同一寸寸刮过去。
从前些日他说要和她一起来祭拜双亲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看他的眼神也与往常很不一样。
似乎,十分疑惑,还带着些愧疚?
他记得,当时他提出此事时,她的脸色骤然变化,很长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憋出两个字——
“什么?”
很不对劲。
玉怜脂被他盯着,抿了抿唇,挣开他的手,抬臂把帷帽的纱放下:“我们快走吧。”
…
太乙殿内提前清了出来,云山观香火旺盛,接待过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若有身份极贵重的香客前来,行起方便也是驾轻就熟。
大殿内十分寂静,玉逢羲和戚脂的牌位就在太乙救苦天尊庄严神像之下。
玉怜脂解开帷帽,捻了三根细香,点燃,轻晃去香尖火星。
谢砚深站在她身旁,手中一样是三根香,与她同时跪下,叩拜,将香插入香炉。
站起身,他拉过她的手,正色道:“如今还不太平,再给我一些时日,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至多数月,时局平稳后,我便提亲。”
“先前你说,家中还有一位小叔父,我思量过了,届时,便让他来代你双亲完成六礼中的仪典,你觉得如何?”
说话时,他的声音颇为严肃,可细看去,眼中分明有期待,有极少外露出来的欣喜。
玉怜脂的手被他握在掌中,却无端觉得发凉。
身旁是父母的灵位,就像他们正在看着她。
理智告诉她,她此时应该虚与委蛇,可是站在此处,她竟说不出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模样。
一直到面前男人的脸色开始沉下来,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
“……太夫人他们,会同意吗?”忐忑的,不安的发问。
谢砚深的神色好了许多,抚摸她冰凉的侧颊:“那些你都不用管。”
“一切有我在。”
他自会为她摆平一切,她只需要安心养好身子。
他所求不多,只要她能长长久久与他相伴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现在想来,她这些日子反复无常,多半是心中不安。
是他之前想错了,他怎么能将面对谢滨、高大夫人的问题抛给她自己解决,他明知道她孱弱,年岁不大,却受尽了苦楚,失了双亲,在侯府中的日子如履薄冰,受不得惊吓,更受不得刺激。
花会上,又有那些流言蜚语,她出身不高,被拿来与京中其他贵女讽酸比较,不知有多难过。
“怜娘,你什么都不用想,我们之间,从前没有别人,往后,也绝对不会。”
他的妻,只会是她。
肺腑之言,真情脉脉。
换作旁的女娘,此刻应该泪流满面,扑入情郎怀中。
但玉怜脂只觉得浑身冰凉。
“……砚郎,”她喃喃唤他。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待我,始终如一吗?”
谢砚深垂首,紧紧盯着她的眼,承诺郑重而有力:“我会。”
她的唇颤抖着,声音也是细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