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分再往后,白日开始变长,春韵顶去尾冬残留的雪寒之气,湿暖清风逐渐转盛。
大昀律,官员十日一休沐,告归家中,修养团聚。
安平伯府的马车在角门处停下的时候,正门外被前后重重围护着的四驾马车正好开始朝前行进。
车窗猛地打开,绣帘掀起。
赵庆姗半探首出来,看着带着镇北侯府徽记的队伍从自家马车旁行过。
护卫们的神色肃穆,数十匹骏马训练有素,行进时的马踏声沉重却不凌乱,最中间被围住的马车车身雕刻有华贵严整的壁纹,冠头车厢通体玄黑,驷马高车,嵌玉镶金。
不用探究,她也知道马车上的人是谁。
这府里有资格乘四驾的人只有两个,而今日王老太君还在润安堂等着她,所以——
“表——”她忍不住失声开口,但只一瞬,硬生生又自己咽了回去。
她们伯府的马车就停在这,刚刚一路过来,离谢砚深的马车不过数米之距,他不可能瞧不见。
但他选择了无视。
甚至都没遣身边人来问一句。
她再心悦他,这样一厢情愿送热脸的事情做太多,还是难堪。
“小姐,”贴身婢女担忧轻声,“太夫人还在等着呢,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赵庆姗脸色难看,咬着牙,等拱卫四驾马车的护卫队伍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颓然松下手臂,车帘随之垂落下来。
“……走。”
…
小轿慢慢行入园子,落定,婆子丫鬟迎上来,拥着轿子里的女郎进了大门。
不多时,穿戴精细的婢女小步出来,朝东边去了。
只一盏茶的功夫,忠伯从主院紧赶慢赶,好容易站在了润安堂的匾额下边,深呼口气,掏出巾子擦干净头上的汗,而后才迈入院门。
转步进了正厅,双膝刚跪地,上首就传来略带愠怒的责问。
“说罢,你主子去了哪?”王老太君眉头紧蹙,脸色黑着,“外头好大的阵仗,我这却连声通报都没有,若不是有你们表姑娘瞧见,还真叫你们瞒得滴水不漏。”
“看来,如今我老婆子是彻底做不了这府里的主了?”说罢,狠狠一掌拍在案上。
旁座上的赵庆姗连忙上前为她抚背:“姨母莫动气,对身子不好。”
忠伯俯首更低,额头都贴到地面上:“太夫人息怒,是侯爷吩咐,今日休沐,便去云山观祭拜一番,顺道踏春,本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刻意惊动府里。”
王老太君冷笑:“我怎不知他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踏春?就是你主子在这,也不敢拿这样的胡话来诓骗于我。”
这京城里,谁家中的公子郎君闲暇之时外出游玩赏春都是常事,但谢砚深,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你这老货,瞧着是真不将我放在眼中了。”王老太君的眼中怒意越来越盛,语气中有股阴沉的冰冷。
“来人!”
府里伺候久了的人都熟悉她此刻的模样,忠伯从前是伺候先镇北侯的,自然也不陌生。
在她下令把他拖出去打板子的话脱出口前,忠伯急忙扬声:“太夫人,太夫人息怒!”
“这,老奴本是不好说的,侯爷踏春,是早与其他几位相熟的大人约好的,并不是要欺瞒您,侯爷说了,只是寻常小聚,事情不必太多人知道。”
说到最后,声音压低下来。
王老太君怒气顿住。
若是谢砚深真是与其他朝中大员定了今日同聚,那为的多半是公事,踏春不过是个由头。
这样的做法并不鲜见,若是大事,那势必要耗费许多时辰,谁家也不好经常将一大群同僚下官唤入自个府中,一聚就是大半天,天长日久,传出去,那不成了结党了。
再往前个三两年或许没什么,但如今正是朝局最动荡的时候。
心下有了计较,眉头倏地舒展了些。
忽地,又眯起眼:“他今日出行,怎么坐的马车?”
谢砚深即便是上朝,都是骑马,他行事雷厉风行,不喜拖延,马车的速度可远比不上驾马。
忠伯微微直起身:“回太夫人,春天到了,马儿多不安分,斩云前几天就伤了蹄子,马房正养着,预备着过两天重新上蹄铁,这两日侯爷上朝都不曾骑马。”
斩云,谢砚深那匹踏雪乌骓的名字。
这匹马神骏非凡,极通人性,并非马场养出来的,而是野外驯服回来的,战场上冲锋陷阵屡立奇功,谢砚深的命都有好几回是它救的。
性子也是暴烈,且古怪,绝不肯和旁的马同一马厩,就连伺候的马夫也得是独一个,谢砚深与它当真是生死之交,若是没有必要,他并不骑旁的马。
王老太君舒了口气,摆手:“行了,你也有年岁了,一直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忠伯谢过,撑身站起。
赵庆姗一直在旁边听,气氛变了,旋即笑着端上茶:“原来是这样,姨母这下可放心了吧。”
王老太君偏身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唇角微勾:“你表哥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什么事都是不问就不说,往后若没个知心的人在旁边,怕是更憋闷了。”
话中之意微妙,赵庆姗自然听得懂。
但迎着说未免显得太着急,她垂下头,羞红着脸。
王老太君眸中尽是满意。
那日花会后,许是看出谢砚深的脾性冷硬,毫无结亲的意思,梅府那边近来冷淡许多。
相反的,安平伯府一如既往熨帖热情,赵庆姗也丝毫不计较当日被甩了冷脸,只说表哥性情一向如此,她不会放在心上。
两相比较,只觉得果然什么人都还是知根知底的相处起来更融洽和谐。
是时候该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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