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侯府的大门才再次敞开。
车马入府,主院灯火通亮不久,润安堂的下人就到了。
忠伯迈入侧厅,厨房的小厮丫鬟正端着空托盘退出来。
“侯爷,”忠伯微垂首,“太夫人请您去润安堂用晚膳,说从外头专门请了名厨。”
“表姑娘也在。”补充一句。
闻言,玉怜脂正要握住小勺的手一顿,看向旁边的人。
谢砚深神色不变,盛了汤放在她面前:“乔诚的新方子,专门给你熬的药膳,先喝。”
说罢,朝厅里还候着的忠伯沉声:“去回,不必了。”
玉怜脂收回眼,捏住玉勺,慢慢喝浅碗里的暖汤,身旁人继续握箸为她布菜。
她瞥了眼盘中的菜肴,眉头皱起来。
“不能偏食。”他肃声说。
她饮食上多有挑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但她的身体却惯不起这样的坏毛病。
忠伯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瞬,难得没多嘴,直起身快步退出房门。
用完饭后,玉怜脂提出要回珠玉院。
这些时日她都和他同眠,极少回去,今日祭拜完,彼此互通心意,本是大好良辰,但她却不肯留下来。
“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和滨叔说。”她伏在他怀里,低声说。
谢砚深眼中沉晦,最后还是点了头,让忠伯护送她回去。
…
书房。
信纸铺了满桌。
福明立在书案前,神色极为严肃:“侯爷,我们在两江的人被拔了一大半,剩下的按您的吩咐紧急撤回来了,如今刚到安全的地界。”
数日前,两江那边调查兵械的进展被打断,派出去的探子失踪了不少,不出意外,应该是都折了。
当地与谢氏有联结的将领也没了消息,多半被封了口。
承王做了这么多年的亲王,护国公府又树大根深,果然极难对付。
福明皱着眉:“侯爷,其实剩下的那些人原本也是保不住的,但却平平安安出了两江,这……”
书案后的男人面无表情,慢抚扳指,
这是承王在向他们示好,更是警告。
意思很明确,希望谢砚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谢氏有不涉党争的铁则。
但若再干涉,那么镇北侯府就会彻底站在承王一党的对立面,他们不会再手软。
福明观察他神色,随后眼神一定,试着开口:“侯爷,下一步,我们是否要,挑人了?”
他们侯爷,最厌恶受人胁迫,更不可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从两江那群蠹虫受承王指使,将侯府派出的人杀了大半,甚至用了活埋、沉江这样的法子开始,谢氏就不会与他们善罢甘休了。
只是之后真要参与朝堂争斗的话,要考虑的可就太多了。
如果侯府和承王对上,那么睿王肯定要推波助澜,说不准,还想收归谢氏。
但睿王的斗兽案,当初可是他们侯爷亲自把铁证交到弹劾睿王的御史手里的。
两边都靠不得,谁上位,都对他们百害无利。
这样一来,他们现在最先要做的,是挑出第三个皇位的竞争者,才好为谢氏创造一份从龙之功。
谢砚深站起身,目锋锐利:“如今后宫中没有母族支撑的成年皇子,只有一个。”
福明眼神一闪:“侯爷是说,逸郡王?”
京中八位成年皇子,只有承王和睿王封了亲王位,其余的最多便是郡王。
六个郡王里,逸郡王的年龄最大,平武帝的第三子,母亲是已故贤妃齐氏。
贤妃当年有过一段时间的盛宠,只不过生逸郡王时难产血崩,不治而亡了。
贤妃的祖父是先帝时的太医院右院判,但家中逐渐没落,到贤妃这一代,除了贤妃的胞兄齐同州还在太医院当差,族中其余男子已经都是白身了。
换句话说,逸郡王是后宫前朝都无人可靠。
约莫他自己也知道夺嫡无望,平时醉心诗词书画,但天资有限,也没捣鼓出什么名堂。
朝堂之上,除了赈灾救民之类的事他一定会出声,旁的话绝不说一句。
没有大才能,但也没有昏君之相。
可——
福明眉头紧皱:“侯爷,逸郡王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可他心志不高,恐怕……难当大任。”
他们有心有力,就怕挑中个扶不起的阿斗。
谢砚深提起桌上墨笔,沉声:“将杖探其水,方知水浅深。”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
珠玉院的小门开了又闭上,院子里静悄悄,入了房中,烛火明亮。
玉怜脂缓慢坐上小榻,一路过来都是沉默着,没有什么表情。
像是郁愁,又像是掩藏暗流的死寂。
关嬷嬷阖紧门,上前为她卸簪子发髻。
手上动作没了往日利索,欲言又止,半晌,只轻声劝道:
“姑娘今日也累了,先去梳洗沐浴吧?”
玉怜脂抬眼看她。
回来刚见到关嬷嬷的时候,老妇人神色显而易见的有些焦急,现下也明显憋着话。
“嬷嬷,出了什么事?”她问。
关嬷嬷手中一顿,张了张口。
玉怜脂垂着眼:“说罢,我只是有些疲累,不打紧。”
“二当家的信到了。”关嬷嬷压低声。
女娘的发披散在肩背后,罗裙清素,眸中映着幽幽烛光,仿佛一尊静默的白瓷像。
沉默一瞬,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