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舒伦堡对他发誓赌咒、宣誓忠诚,敏感多疑的海德里希才给他解药。
“毒酒事件”的结局就是,半年后,舒伦堡和第一任妻子卡特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这就是著名的“柏林三人行”的故事,但劳拉觉得其实舒伦堡被泼了那瓶硫酸、灌了那杯毒酒,可是一点都不冤枉。
眼前这只狐狸游刃有余地同军官夫人们交谈,神色怡然自得,语气熟稔,从头发夸到鞋子,从脸蛋夸到指甲,舒伦堡深谙语言的艺术,溢美之词丰富到令劳拉叹为观止的地步。
对于那些实在没法下嘴夸的,他就说一句“您真是光彩如初啊”,翻译过来就是“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也是很难得的啊!”
他将自己的人格魅力酣畅淋漓地释放到极致,再配上那张漂亮的脸蛋,等女人们都拜倒在他的军裤底下,再让她们吹丈夫的枕边风,最后再以此征服整个世界——然而,这只不过是他精彩绝伦的手段里最微不足道的之一。
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如果说舒伦堡不搞政治,那么第三帝国历史的精彩程度都要少了几分颜色。
等妇女之友舒伦堡仿佛国家元首接见大臣般挨个问候完在场的军官夫人们,他的眼神落在站在一旁的劳拉身上,他微妙地笑了一下,好像装作没看见她。
事实上,这正合她意,但并不妨碍别人热情地把她推了出去。
听别人介绍完劳拉是迪特里希上尉的女朋友后,舒伦堡先是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怎么,少校喉咙里是有痰吗?”劳拉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戏这么多,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舒伦堡闻言被酒呛了一下,他用手帕擦了擦嘴,低声道,“抱歉,失礼了。”
夫人们一边关切地问询着舒伦堡,一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劳拉。
劳拉开始装傻:“不是啊,难道是肺痨?”
舒伦堡:“……”
鉴于医生的话即便是胡说八道也是很有分量的,总之,接下来,各位夫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掩面转过头去。
他决定不再和这个女人说话。
“那么,”舒伦堡转过头,整了整姿态,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骄傲神气,“今夜难得诸位相聚在巴黎,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一位新人……维克斯将军夫人。”
仿佛所有故事里主角隆重出场似的,伴随着音乐和鲜花,侍者徐徐打开大门,在舒伦堡低沉带笑的声音里,一位年轻的女子缓缓步入大厅。
光鲜亮丽,雍容华贵,以及年轻貌美。
劳拉记得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7年前,在柏林,那时她还只是个14岁的少女,从帽檐上的花朵,到裙边的蕾丝,无一处是不美的。
少女曾经有一双沉静美丽的眼睛,以及异于同龄人不同寻常的早熟和聪慧。
莉琪,她的父亲是当年的舒尔茨上尉,而她动人的美貌则来自于她的母亲舒尔茨夫人。
现在,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婚姻和丈夫的宠爱,令她焕发出另一种不同寻常的美丽。
在7年前的那个午后,窗台上放了一盆绿色的猫薄荷,舒尔茨夫人的白猫跳跃在屋檐上,在幽深走廊尽头的小屋里,见不得光的秘密散发出恶臭的气息。
少女的面孔隐没在阴影之中,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背景音是男女丑陋的躯体纠缠、发出令人作呕的动静。
“嘘——穆勒小姐,”莉琪竖起一根食指置于唇边,她的声音四平八稳,显得格外冷漠,“您能为我保守秘密么?”
她说这话分明是请求,但她的语气里却没有这个意思,听起来倒像是十足的命令。
接着,好像是意识到这点后,少女立刻换上了一副眼含热泪、楚楚动人的模样,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地恳求道:“求求您,看在我的份上,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吧。”
劳拉答应了,但她旋即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出于什么该死的同情心,而是犹如芒刺在背。
这少女的柔弱原来只是假象。
劳拉冷眼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登堂入室,她年轻貌美、楚楚动人,这是她最骄傲的资本,但聪明伶俐如莉琪,劳拉实在想不到她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
还记得数月前在柏林小酒馆时,他们在动身去卢森堡前临别的再会,克里斯蒂娜透过玻璃窗看见他们的朋友阿黛尔从一辆汽车上下来,后座上端坐着的男人,正是莉琪的父亲舒尔茨。
莱文语气嫌恶地谈起,舒尔茨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男人,也就是1937年劳拉在勒本斯波恩中心时,碰见的那位维克斯上校,现在已经是党卫队区队长(陆军准将)。
他的夫人曾经出轨瓦格纳医生。
而舒尔茨本人,则包养了一位情妇,讽刺的是,阿黛尔的年纪也就才比他的女儿大了5岁。
这一家子真够变态的。
劳拉最初所有的不幸和离奇曲折的经历都始于这一家人,始于他们的一个秘密。
如果不是因为做莉琪的家教,她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也不会被瓦格纳医生记恨上,更不会为了得到庇护而作为交换,在舒伦堡的指示下,在弗里德里希的安排下进入勒本斯波恩中心工作,为这只狡猾的狐狸打黑工至今。
劳拉转身就走,完全无视众人的惊呼,这实在是很失礼的行为,但劳拉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同假惺惺的人虚以委蛇。
劳拉从盥洗室出来,匆匆洗了个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完美,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
大抵是最近的生活过于顺风顺水,被甜蜜的爱情宠得无法无天,她失去了危机感——劳拉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了。
那种一切事情不受掌控、提心吊胆的日子,上一次,还是在波兰庆典被舒伦堡威胁给他打黑工的时候。
“阿德里安在哪里?”
这是今晚劳拉第二次冒出这个念头,第一次是不想他出现,而这一次是恨不得他立刻就出现在她眼前。
“果然恋爱谈多了女人就会变得矫情、婆婆妈妈起来,”劳拉冷笑一声,“怎么,这难道是我哭哭啼啼地扑进阿德里安怀里就能解决和逃避的事情么?”
雄狮般的女人劳拉擦干净手,整了整衣领,很快又雄赳赳气昂昂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华丽地重返战场,妖精已经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
莉琪站在她身后,镜子里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纤弱的少女了,她现在是个真正的、成熟的女人,她和劳拉对视时,不再需要仰视。
事实上,她现在的地位可比劳拉“高”得多,毕竟她的丈夫是位党卫军准将,而阿德里安只是个开坦克的。
很好,既然你成年了,那么我现在暴打你一顿,也不算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吧?
两个女人在镜子里互相凝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年轻的莉琪沉不住气,先开了口:“穆勒小姐,好久不见,您最近还好吗?”
哈,还学会了装模作样,这么多年长进不小啊。
劳拉可不会傻到认为莉琪来找她只是单纯地叙旧,他们这种上等人肯俯身低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威胁别人”。
但莉琪显然想错了,有进步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劳拉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涂口红,表现得像电影里的坏女人,她没有婆婆妈妈的习惯,她向来开门见山:“如你所见,好得不得了,你的父亲最近怎么样?”
“父亲?他最近正擢升为党卫军中校。”莉琪微微一笑。
“哦,”劳拉瞥了她一眼,顿了顿,“其实我问的是你的亲生父亲,瓦格纳医生。”
莉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比起两辈子加起来活了60多年的老油条劳拉,她还是嫩了点。
“这些年他还在染头发么?染多了容易致癌,”劳拉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如果不染的话,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德国人呢。”
劳拉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莉琪:“倒像个犹太人。”
阿德里安站在阶梯下,朝劳拉伸出手,劳拉走上前,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亲了亲脸颊。
“今晚过得怎么样?”阿德里安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很好,”劳拉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便笑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嘴唇,凑近他耳边小声说, “不过下次有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还是两个人单独留在房间里吧。”
阿德里安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五指交缠,低声道:“好极了,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牵着手往下走,背影宛如胜利的史密斯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