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20日,波兰战役结束后,德国国防军第3装甲师从华沙返回德国本土。
这支由古德里安将军一手打造的“铁甲狂飙”精锐部队,历经战火的洗礼,在这场战争中出色地完成了它的处子秀,创下了闪击波兰的神话。
刊登了“柏林熊师”胜利凯旋消息的报纸如雪花般飘向全国各地,宣传部戈培尔部长在广播中慷慨激昂地演说,柏林的人们在震耳欲聋的奏乐和欢呼声中翘首以盼。
秋天的柏林枫林尽染,坦克装甲部队穿过胜利的勃兰登堡门,缓缓驶入柏林市中心,沉重的装甲履带碾压过一层金黄的落叶,如同行驶在以金箔铺筑的凯旋大道上。
被誉为德国国花的蓝色矢车菊在怒放,人们欢呼着将由月桂枝编制而成的胜利花环戴在这群英雄头上,装甲兵坐在坦克上向人群行礼致意,大捧花束被抛向他们,鲜艳的花瓣洋洋洒洒在风中飘落,这是母亲的热泪,是父亲的骄傲,也是爱人的热吻。
阿德里安双手扶在坦克两侧,被漫天的花雨砸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他快要听不清无线电耳机里的声音。
他只看见一旁的弗朗克在向人群中漂亮的姑娘抛飞吻,赫尔曼则如同好莱坞明星巡回演出,他脱下手套,俯身同扑上来的人们热烈地握手和亲吻。
在柏林授勋结束后,他们获得了一周的短假,这是极为难得的休息时间。
母亲在来信中已多次催促他动身,于是在简单收拾了行李后,阿德里安登上了回海德堡的列车。
和他一起同行的还有莱文。
两位高挑的青年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同样出色漂亮的雅利安面孔,却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一对亲兄弟。
两人今天都没有穿军装,莱文扯了扯西装领带,或许是觉得车厢有些闷,他随手解开了衬衣的一颗纽扣,然后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拿起桌上一份报纸看了起来,这年轻男人的神情慵懒闲适,姿态落拓不羁,眉眼间尽显风流,五官漂亮得像是塞纳河畔侬丽的玫瑰。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正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的神色温和平静,眉目如同画就,叫人容易想起海德堡的春、柏林的雪之类美好温柔的意象。他的脊背永远挺拔,衣着妥帖得体,金发一丝不苟,绅士的银色怀表链中央悬挂着一枚家族徽章,两侧收入西装的马甲里。
列车载满了凯旋回乡的年轻士兵,他们热切地交谈着,或许是被这种气氛感染,莱文摸了摸鼻子,率先开口: “真令人意外,我以为父亲不想在除了圣诞节以外的时候看见我。”
阿德里安看了他一眼: “大概率是母亲想见你。”
“他到底想干什么?”莱文不解道, “我最近除了打仗可什么都没做。”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打的是胜仗,”阿德里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家族的聚会,为我们接风洗尘。”
莱文皱起眉头: “哦,算了吧,他可从来没为我骄傲过,他这次不拔出枪对准我,然后叫我滚蛋,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报纸铺在桌面上,莱文指着占据快一整个版面的新闻敲了敲,上面赫然是国防军第3装甲师穿过勃兰登堡门时摄影师拍下的照片。
“阿德里安,我亲爱的弟弟,有你这个优秀的家伙做对比,”莱文笑了起来, “在父亲眼里,我除了这张脸,简直是一无是处。”
“……你可真不该这样想。”阿德里安有些无语地看了莱文一眼。
这可不是一句玩笑,阿德里安心想,他这位兄长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但可惜他想错了,自始至终只有他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
莱文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红茶,抱怨着列车上提供的点心甜得发腻,随着列车前进窗外是不断倒退的风景,明净的玻璃上倒映出他英俊的侧脸。
阿德里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他们独自乘车从柏林去往海德堡。
那一年他六岁,比他大两岁的莱文被父母用一匹小马驹连哄带骗上了车,却在下车后因为沉迷于街头热闹,而忘记了要牵弟弟的手。
那时候阿德里安还是个相当瘦弱胆怯的孩子,比起哥哥莱文的活泼健康,父亲认为他过分文弱了,他安静漂亮得简直就像个女孩。
这是阿德里安第一次出远门,海德堡在他看来是个相当陌生而可怕的地方,在莱文的描述里,那是能个在田野和山间自由奔跑,会把皮肤晒得黑黑的地方,没有柏林的肃穆和庄重,他们也不必每周陪同母亲在柏林大教堂里做无聊至极的祷告。
幼小的阿德里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失去了方向,他被一涌而下的人群推挤着摔倒在地,他嗅到车站垃圾桶里食物腐烂发酵的臭味,混合着体臭和各种异味。
有人惊呼,手从四面八方伸来,他别人拽起,跌跌撞撞走了好远,弄得灰头土脸。
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有陌生的仆人找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弄得脏兮兮、出乎意料的瘦弱的男孩,就是迪特里希家的二少爷。
父母听说了这件事后,虽然批评了莱文的失误,却最终嘉奖了他们许诺的一匹小马驹,因为莱文在发现弟弟不见后,没有贸然自己寻找,而是第一时间返回家中寻求大人的帮助。
但父亲却什么都没有对阿德里安说,无论是责怪还是安慰,只是转头对他们的母亲说: “我说过,他不适合出门,你把他生得像个姑娘一样。”
而床榻上的母亲则根本无暇关注他们,她刚经历生产不久,用疲惫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襁褓里的海因茨。
生于普鲁士军人世家,他们肩负着家族的重任,在严苛的精英式教育下,他们信奉弱肉强食,要想成为雄狮一样的男人,男孩们就必须经历重重考验,而显然过分文弱和秀气的阿德里安不符合他们的标准。
如果说海德堡是迪特里希家的少爷们体验生活艰苦、摸爬滚打成长的“练兵场”,那么这里就是阿德里安的放逐之地,他像家族的弃子一般,在海德堡长到十七岁。
在这里,他遇见了劳拉,这是一位和他同样孤独的女孩。
虽然有三个儿子,但父亲似乎对他们都不太满意,他认为长子莱文有军人的铁腕和魄力,却缺乏军人的忠诚和自律;次子阿德里安虽聪慧坚忍,却过分细腻敏感;三子海因茨则完全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天真而鲁莽。
在莱文从柏林军事学院毕业之前,父亲对于他的态度一直是“虽有瑕疵,但已是万里挑一的人选”,他自始至终都是父亲最为认可的继承人,但可惜,这或许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
莱文毕业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没有按照父辈的意愿进入国防军参谋部就职,而是申请加入了纳粹党卫军,他的理由是“那里更自由”。
这就好比大号炼废了,父亲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想起来他其实还有个小号,挺烂,但是能用,而这颗沧海遗珠在海德堡。
于是在阔别了柏林十一年之后,这个曾经瘦弱胆怯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俊秀挺拔的少年,阿德里安告别海德堡,告别他的朋友劳拉,登上了那趟返程的列车,不同的是,莱文已不在身边,他正忙着参加党卫军入伍仪式。
父亲从未对这缺失的光阴做过解释,也从未问过他想要什么,但或许是因为害怕再次失败,他对阿德里安严厉得可怕,为此阿德里安在柏林军事学院吃了不少苦头。
自那以后父亲很少提起莱文,也不允许旁人提起,但阿德里安清楚地知道,父亲对他和对莱文,终究是不同的,自始至终被偏爱的都是哥哥。
“到站了,该下车了,”莱文说着站起身向阿德里安伸出手, “把那件行李给我拿着吧,这样你能轻松一些。”
“不必。”阿德里安拒绝了他,错身径直往前走去。
莱文笑着摇了摇头。
“噢,我亲爱的莱文。”母亲激动地上前紧紧地抱住莱文,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而没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
莱文脱下帽子,称赞母亲是一如既往的美丽,然后俯身吻了吻她不再年轻的脸颊。
将行李交给仆人后,阿德里安和母亲简单拥抱了一下,并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还是不太能习惯过分亲密的亲子关系,或许是因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母亲正忙着关注她的长子和襁褓里的幼子,而忽略了她的次子,不过好在他已经长成俊秀挺拔的男人,有和他父亲一样坚硬有力的臂膀,足够骄傲而强大。
父亲仍旧坐在书房里,他有着传统普鲁士军官的严肃和寡言少语,习惯通过和别人保持距离来维持他的威严和魄力,容克贵族的出身让他的得体中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即便已被束缚在轮椅上长达数十年之久,这位垂垂老矣的将军并没有失去他的骄傲和威严,面对两个凯旋归来的儿子,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大的肯定。
这次的家族聚会不亚于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晚宴,甚至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席间,母亲向他们介绍这些远道而来贵宾,是特地到此为了庆贺他们的胜利凯旋。
莱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对阿德里安笑道: “真难得,上一次他们对我这么和颜悦色,还是在夏洛蒂姑母的葬礼上。”
“只要你不像上次一样叫风俗女郎大跳艳舞,我相信没人再敢把你赶出去。”
“噢,我亲爱的弟弟,别告诉我你不喜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