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钟声划过寂静的夜,寒鸦掠过,揭开晨曦朦胧的面纱。
薄薄雾气还萦绕在宫殿之间,将长安笼罩上一层神秘。
须臾风过,眨眼间烟霭便散去,阳光终于从远山的轮廓之外冒出来,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恬静。却又如海市蜃楼,叫人看不十分真切。
风烟之后,人间如故。
天将亮,大臣们提着衣袍,逶迤从待漏院往太极殿而去。
柳崇杰和孔怀璋领文臣,陈仪孙武领武将,文左武右,并列而行。
这一日的新阳,仿佛比往日更为明朗。
永宁二十五年了。
新年的第一次早朝,众臣工有的神色欣然,有的面色阴郁。
很快,众人便发现了异样,前日夜长庆殿大火,乔太傅明明在场的,今日怎的没来早朝了?
皇帝陛下大病初愈以来,第一次早朝,怎么能少得了这位帝王之师?
去年一年是什么情形,大家历历在目,恍如梦境。而今,陈仪归来,秦王李珺珵彻底苏醒,仿佛一夜之间,长安就变天了。
当大家仔细想的时候,仿佛又觉得,这样,才是长安本来的样子。
秦王李珺珵是天命所归,谁也不能取代他。
太极殿上,文武左右分列已毕,高公公高喝“皇上驾到,秦王殿下驾到~”
李珺珵几个跟在皇帝身后,众文武跪地俯首,恭迎这几位贵主 。
跟在李珺珵之后的老八老九及柳文暄,也跟着受了一顿朝拜。
李珺珵与承瑜承瑾几个站在臣工之前,列于李承瑭李承珙之后,柳文暄回归孙武之后。
朝拜完毕,皇帝高高在上,神情更比除夕之夜凝重。看着即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朝臣们,心头生了几许苦涩。他沉道:“众爱卿平身。”
窸窸窣窣整理衣衫与象笏与帽缨上的玉石碰撞之声显得格外清脆。
皇帝道:“朕自去年龙体有恙,许久不临朝,今日正月十六,一年之计在于春,各衙门年前所未结之事,今当提上日程。一则,工部要加紧长庆殿修筑事宜,所核算财务交由户部核算之后,呈给刘相过目之后,及时动工;此外,今年科考,礼部要为各地学子布置好住处。秦王殿下大病初愈,朕意,今年春猎取消。”
柳崇杰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三年内外纷乱不断,各部之事也稍稍松懈,臣意,当在科举之前考核毕众臣,再遴选春闱主考官。此外,地方上也当启用考核制,今年二月若是春猎取消,则可先定于二月各地方长官进京述职。”
皇帝道:“这事就依柳爱卿的意思办,武试由陈仪主理,孙武考核。地方上,柳相与大理寺、御史台拟定各地长官进京述职人员,呈秦王过目即可。”
孔怀璋道:“陛下,三年来,由于诸事繁杂,各地方知府、知州也数年不曾进京,只有集朝使入长安,反而纵容地方上钱粮未入国库。臣意,个地方钱粮鱼册也当及时翻查,户部重新编订国家账目,以保证各部收支平衡。”
户部尚书崔白上前一步领命,道:“陛下,这两年各类账目确实紊乱,又因无人主理事务,堆积旧账如山,若地方上账目汇总过来,臣一个人定然是做不完的。臣听闻御史台的江大人在养伤之中,病将痊愈,臣亦恳请大理寺与御史台两位长官共同协力我部重修各类账册……”
崔白是六部之中最冥顽不宁的一个,七人以小气闻名于长安。不过今日,他的大红官袍,是件崭新的。倒是教人好生意外。他和工部的丘桐,这两年反而没有受其他势力的牵连。
崔白自然也知道以他的脾气他的地位能活到今日,皆是柳相暗中护着。他却也不曾过分感谢,点到为止即好。在朝局中跟谁牵连得太深,都是不太好的。
六部几个人投目向崔白,一来,崔白怎么知道江皓辰病快痊愈了?之前江皓辰忽然失踪,到处都无消息,淮王跟人说江皓辰病了,这一病就是许久。
崔白有个女儿崔琼枝,乃长安有名的才女,目下无尘,等闲的王公大族求亲她也不曾应允。听闻,崔白是中意江皓辰做自家女婿。
而程飞将军的女儿程若梅,也是倾心于江皓辰,偏偏这江皓辰,只喜欢明月公主。
皇帝冷眼看了看崔白,示意他见好就收。江皓辰被救回来,在相府养伤,崔白必然是昨日元宵去柳府拜访发现了什么。他也知崔白一心想要江皓辰做自家女婿,这么好的孩子,谁不想呢?奈何江皓辰又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这一生的感情,不知寄在何处。
皇帝道:“江爱卿尚在养伤之中,若是情形好,你可去问他便是。孔爱卿如今还有诸多案子在身,刑部尚书曹子俊致仕,位置尚待空缺,他和柳相同理刑部事务,三司之中,如今就大理寺长官支撑。崔爱卿手中账册虽多,却也不能全赖他部不是?”
柳文宣上前道:“陛下,臣除夕之夜,已飞书往岭南询问将军陈仪近况。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陈将军汇算之才天下无双,何不诏书陈将军回京。”
皇帝笑了笑,捋了捋胡子,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朕意陈爱卿回京补上刑部尚书的位置。恐怕到时也无暇顾及户部了。”
孔怀璋道:“陛下,三月春闱,柳大人虽封的是三品将军之职,其过人天资鲜有匹敌,朝中职位空缺,殿试过后,又一批士子入朝,其他所缺官职,倒是可以在三甲之中挑选。”
孔怀璋的意思是柳文暄可以去六部,但柳文暄因未参加会试,只能外放做个小官。柳文暄不肯任长安文职,这时候还如此坚守,已无必要。
皇帝咳嗽了两声,知道柳文暄一定会参加科举,只道:“我朝科举取试,柳卿不愿居功,朕也愿遵循他意愿。”
臣子们自然也是跟着附和,柳文暄的才能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加之几番救江山社稷于水火,等闲的人都未必及他。
柳崇杰知道儿子的性子,当年提出世家子弟也要经过科举入仕,便是一定会践行。是以很是支持。
孙武亦道:“陛下,各地都督守备,也当进京述职。”
柳崇杰道:“也可令中央长官入地方巡查,深入百姓之中,了解百姓真正所需,而非臣等凭空定政策,在施行上,也未必有效。”
一时,朝堂之上便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中央官员外放,外放多久,以什么名义,去什么地方,人身安全与否?都难说。
中央到地方,即便是平级调遣,都算是贬职。
不过这两年这些人当初站错队,因去金山,勉强保住了乌纱帽,此番未必就真能安稳度过。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长庆殿大火,由孔怀璋主理查案,若是江皓辰再回来,怕是要将这背后之人挖个底朝天。
谁能屹立不倒,谁能清白脱身,都难说。
臣子们不免在心中思量这二年来是否曾参与策划叛乱之事,是否尸位素餐。这样一想,一个个面红耳赤,或面色煞白。
皇帝环顾众人,又继续道:“长庆殿重修,工部要加急修殿工事,秦王暂住神龙殿,几位皇子挤在一处,十分不便。”
工部尚书丘桐领命。
臣子们低头不语,其实,秦王殿下已经封王三年,早该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府。不过,这三年,真真是血雨腥风的三年,春猎被围杀,九死归来;十五岁出征西疆,十六岁平定金州之乱,而今十七。
永宁二十四年,秦王殿下几乎昏迷了一年,之前反反复复,大家都以为这位殿下没希望了。如今看这位站在大殿中恍若神人的秦王殿下,再也无人能撼动他的位置了。
今日淮王重伤未上早朝,乔太傅以感染风寒为借口亦不上朝。
一切,又都恢复成永宁二十二年春猎之前的模样。这三年,真像一场噩梦。牛鬼蛇神在天空中叫嚣,吞并人间真善美。
后来天光重照人间,一切如旧。
众人肃静而立,静静等待着皇帝宣布,立秦王殿下为太子的诏书。
忽而听高公公长呼:“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并没有宣布立秦王为太子的诏书,众臣工面面相觑。
是因为,皇后?还是因为,程飞和江皓辰缺席?
众人不知,皆有些恍然无措,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