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阿文拿着一张带血的纸,向黑面皮道:“已经倒下了一个,不愿意说真话,却低估了我们家大人的手段。今年春天三月的时候你们听见西边山上的巨响了么?那是我们大人制作的火炮,将往年要绕五十里的山,生生炸开一条缺口,半个时辰就能穿过去。”
阿武道:“这算什么,我们大人在西北时候,带着五千人马,杀了陈晋二万多兵马呢。何况是这点小事,哪有搞不定的。”
隔壁房内又发出一声声惨叫,其实是崔林他们在里头装的呢。
关在里头的面馆老板道:“你们这样不是屈打成招么?”
崔林笑嘻嘻道:“又没打你们,保准你们出来好好好的。不过这样过后,谁架不住恐惧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口供对不上,可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面馆老板从门缝里往外望,什么也看不清。
崔林还在那惨叫,隔壁房内已有人慌慌张张嚷嚷道:“我招,是黑三郎干的,都是他,他早顶上这群商人了,说他们是江南虞家的,若是拦下了,十辈子都不愁吃。”
面馆老板神色一黯,这一招攻心计,他们迟早顶不住。
毕竟是做贼心虚,加上审讯他们的又不是自己人。
幸而,面馆老板也是最后才得知他们的计划,所涉也不多,他觉得自己罪恶不重,索性招了,若是出了人命,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他将自己所涉之事具说了。
外头陈敬之又下令,先放口供的,若是涉案不深,则从轻发落。
翌日,面馆老板将口供呈上去,陈敬之审议过后,罚了五大板子,罚银子五十两,命将人放了。
面馆老板一走,另外几个已经心思各异。
陈敬之一点也不慌,到黄昏时候,七个人已经招了六个。
只有黑面皮没招。
黑面皮外号叫做黑五郎,他还有个外号,名叫乌梢,是岭南极其有名的地皮。陈敬之一早就听说过乌梢这个恶名,哪知道是眼前这个又矮又怂的家伙,身边竟然集结了这么多人,连漳州知府都那他没辙。
陈敬之让阿文阿武去查了黑五郎的山贼的窝点,就在漳州西北的千峰岭之中。他心想,若是不将这群人端掉,岂不是白来岭南一趟。
案由清晰后,将那一行商人放了。那年轻人确系江南虞家的嫡长子,名作虞信,将将加冠,第一次跑岭南的生意,哪晓得就遭遇了这事。
虞信再三要用金银答谢陈敬之,陈敬之都没接受,说他若是真要感谢,就在饥荒年里多施粥救济百姓便好。
虞信因要管赶去杭州送年货,也不多留,忙忙北上了。他只留了一块腰间的玉佩叫人递给陈敬之,并留话说但凡有钱财上的需求,去他虞家商行,凭这块玉佩可以支取一万两足银。
好大的手笔。陈敬之也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数年之后,也正是这块玉佩,帮了他极大的忙。这些都是后话了。
闻说陈敬之要去剿匪,贾锡年劝了两天两夜,叫他千万不要去惹那些山贼。
贾锡年是这么说的:“若是不惹那些山贼,平常截虐些粮食妇孺,给些财帛,倒也相安无事。若是惹怒了他们,径自围到州府里来,把个城池打烂再往山中一躲,朝廷人力有限。加之剿匪吃力不讨好,没人愿意惹这差事。有的官三年就要调任,更加不愿意惹一身骚。”
陈敬之笑了笑:“知府大人,别不是你和这群贼人有些瓜葛吧,我看你也长得跟那黑五郎一样黑。”
“大人明鉴,那是万万没有的。小人来此地也有两三年,这里天气惹,一晒就黑了。您这一年不也晒黑了许多。”贾锡年忙忙地跪在地上俯首作揖,忙不迭地磕头。
这话倒是。陈敬之想着只要不是让贾锡年丢了官,这事他就不会阻止。
他调了漳州的鱼鳞策,稽查了各地民户土地,特意留意了失踪人口。
原来那山贼久居山林已二三十年,老大还是行伍出身的。
陈敬之向漳州知府道:“有功绩算你的,有过失,推到我头上便是。”
贾锡年畏畏缩缩,胖墩墩的肚子鼓起一个弧度,依旧不松口,他虽听过陈敬之的奇事,却也不敢相信他真有那样的本事。
陈敬之道:“大梁山凿的那条路你去看过么?”
贾锡年点头如捣蒜。
“如果按照你们的水平,能凿开,或者想过去凿一条路么?”
贾锡年只想混个几年不出乱子,再升迁个富庶点的地方。
“你的顾虑无非是我失败,毕竟我是钦差,虽暂时虎落平阳,上头的却也没打算要的命,你可知为何?”陈敬之瞅了瞅贾锡年皱眉的模样,活像个小丑。
他继续道:“我出事,你这官帽很可能就保不住,说到底,你最担心的是你的官帽。如今我陈家虽失势,皇上却已经逐渐恢复,若是冤案,迟早会昭雪,你觉得,以我的才能,会在这里蛰伏多久呢?”
贾锡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从一个同进士出身,到如今的四品知府,这么多年,能走到这个位置,一方面为人处世自然心明眼亮,可却再想往前进一步,你以为,以你现在明哲保身的态度,能入长安?”陈敬之懒得跟他绕弯子,“不破则不立。你虽只是同进士出身,才能却也是有的,机遇也不差,可惜,少了风骨。是以,你若是想止步于此,不答应也罢,不求于你,我也有办法平了贼窝。可那时,我平贼匪这功绩,就与你贾锡年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即便不回长安,此地民心所向,已不再您漳州知府了。”
贾锡年几乎要哭出来,八字眉撇开,一副又要下跪的模样:“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这就是了……”陈敬之笑了笑,“其实我这几日已经让阿武入了贼寇所在的山寨,查了他们的布防,所以,此番平贼寇,必胜!”
陈敬之向漳州府借了五百人马,向千峰岭进发。
千峰岭方圆数百里,此地气候暖和,山中便多瘴气,鳄鱼、毒蛇、毒蝎,到处都是。很多林子人进去了就出不来。
千峰岭外围有名的山有六角山、馒头山、饭山、松子岭、狮子岭、陡山、牛背山、犀牛角,其中散布两个极其大的山寨,一个叫殷家寨,一个叫潘家集。
之前陈敬之开凿的山路是向北打通一条要道,可以取道赣州。对西边的这片千峰岭,还没来得及涉足。
陈敬之骑着马和阿文阿武崔林几个走在最前,漳州知府派了几个熟悉山地地形的人作向导,一路均有小径通往山中。
从山中流出来的小溪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若非贬谪,换个稍微平和的心境过此地,倒是人生一大乐事。忽而想起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中的篇什,大抵也是此种心境中写的吧。
周围百姓闻说陈敬之剿匪,不少被山贼打劫过的,都自告奋勇前来支援,五百人的队伍扩大到一千多人。
不得不说,陈敬之在长安时以风流不羁闻名,在西北又以善于用兵受众将士爱戴,眼下到了岭南,竟然也能跟老百姓走在一起。
走了半日,众人汗流浃背,陈敬之也脱得只穿一件单衫。他笑道:“岭南有个好处,连冬衣也无需准备。”
他笑了笑,脸上的笑意便成了悲凉。
稍稍偏北的地方,此时已是隆冬在落雪了。去年在金州,也是这般大雪天气。而今在岭南,四季如春,节物风光与长安大不相同,风土人情更是迥异。
直到此时,他才有些天涯流落之感。
过了潘家集,再往里便是六角山。
过潘家集时,地域尚算得开阔,越往里,山路就越窄。
殷家寨则完全在山里头,房屋全是用石头砌的,一个个圆圆的,类似仓库,屋顶用木头支起,盖着茅草。
黄昏时,村中人便开始做晚饭,烟囱冒着青烟,给这荒山野岭添了许多生机。
陈敬之一行一直走到一个山沟处,见了水源,方搭灶上锅,开始煮吃的。
此地山中野物极多,野鸡野兔遍地都是。
不过须臾,便煮好了十几锅野味便煮好了。众人径自拿刀切了肉食分吃了,连汤汁都不剩。
正在众人要搭帐篷时,忽而远处有火光窜动,陈敬之立即叫众人息了火,分头行动。
咻……
一支火箭飞过来。
岭南此时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一着火,风一吹,火能烧几百里。
陈敬之早料到山中这些匪徒会选择火攻,也早作了准备,是以他入山都是选择有水源处。
远处的火光渐渐围拢过来。
陈敬之着阿武带了大炮,已经深入深山老巢之中,而他们这一批虽是大部队,其实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轰……
远处山中一炸,火光惊天。
那些要围过来的土匪们听见远处的轰炸,都傻了眼。须臾,一支队从他们后边截杀过来。土匪们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包抄了。
他们向来信奉“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格言,随即窜入山林之中。
老百姓们要追,陈敬之道:“你们难道不想去总寨里头看看他们到底抢了多少宝贝?”
陈敬之这话一说,老百姓们立即来了劲,连夜往深山中进发,健步如飞。
虽时不时有土匪来拦截,可惜他们不知道陈敬之的厉害,还没下手都被自己的人吓破了胆。
陈敬之明明只带了一千多人,却对外扬言的是带了一万人。
其实让崔林几个带十几人作伏击,虚张声势,便让那些山贼们慌了神。
山林之中,山贼们布下无数陷阱,奈何他们不知,陈敬之就是研究这些的行家,早早地将陷阱识破。众人攻入总寨,如入无人之境。
山寨里头确实聚集了不少贼人,人物包罗万象,有写字写得好的,有能刻章的,有能造火器的,有的善于算筹的,有的善于工事的,有的善于管理的,不一而足。山寨中一个总舵主,四个分舵主,三十六个大当家。其中,总舵主姓宋,人称宋老大。四个分舵主名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那朱雀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长得十分艳丽。
一个时辰之前,山寨被轰炸,此时石头瓦砾一片狼藉。
陈敬之方到,四周便是喊杀之声震天。
这山中有三万多人,就靠打家劫舍存货。可想而知,外间多少平头百姓受此灾祸?
三更半夜,山谷之中喊杀之声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