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因江大人失踪受牵连,若是江大人还活着,最多也是三颗,怎会是八颗?”李承瑾没看通其中关窍。
柳文暄道:“若是清宇归来,陈家之事便能平反,陈家可是有两位将军的。若是你母后归来,那么皇上便亦有生路。此外,作壁上观的承瑭以及他手中的大理寺,亦可为我们所用。若是能达到抗衡,那么结局便可扭转。”
可惜,他们眼下只有一个右相和一个孙武。
李承瑾道:“哥,不管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
“眼下,无论如何,我要保住敬之……”他落下手中那颗白子。
“若是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亲自奔走。”
柳文暄抬头起来,凝视李承瑾的眼睛,他道:“小九,你心思沉静如水,和明月很像,却多了一丝跳脱。此番行动艰难,我与你说这许多,亦是将你推入危险之地。”
“哥,难道我们坐以待毙吗?若是放弃,七哥便再也醒不来了,不是吗?”李承瑾眸子里闪着泪光,他喉结上下滚动,道:“我知道,此时,我便是代替七哥,走上夺嫡的位置,直到七哥醒来。与他并肩作战。”
“这条路艰难万分,心志稍微犹豫一分,便是万劫不复;心思柔软一寸,便是粉身碎骨。”柳文暄怅然一叹。许多事情,他埋在心底好多年了,这么多年,他极尽一切去平衡各方,去弥补,终究是无济于事。
“哥,姑母和右相已和离,你以后怎么办?”李承瑾忍不住问。
“和离了也好,至于我,既然已娶了你姐姐,等她辟了公主府,我住她那边便是了。”柳文暄语气忽转温柔。
明月永远是他心底最温柔的存在。他想着,心底所有的愁绪忽而消散,他拍了拍承瑾的肩膀,道:“无论多么难,也要一步一步地走。眼下,你先练好身手。”
“哥,我听明月姐姐说,我身体的羸弱是中毒所致,先前我还研究了一阵子医术,如今七哥如此,我也想把这方面提上来,宫里的医书我都看了,实用起来总觉又不妥之处。哥若是方便,可否帮我找些医书?”李承瑾道。
柳文暄忽而想到天心写过一本《古今医典》,他道:“这个可以。敬之也学了许多,届时你可以问他。”
两人议论到黄昏,除了明月亲自给他们送了莲子羹来,便再为打扰,李承瑾当晚便开始练习身法。
数日内,由乔太傅的人首告已经致仕的沈坚,并拿出李承璎八月十五准备篡位的人证物证。
李承璎的随侍也站出来告发主子。燕王一党被全部拿下。
然怪就怪在,沈坚和陈晋一口咬定陈家也参与其中,且当年楚家之事,陈家是主谋,金州之乱,陈敬之一直与他们合谋。
被抓到的邓巽也是这个口径。
众人甚至还拿出了一堆证据。可此时的证据却令众臣工们心里犯嘀咕,当年楚家的案子,也是这么个情形。现在沦到陈家了。陈敬之在金州监工了一个月,还是收到流放的文书。
皇帝一直昏迷着 ,三司会审缺了御史台,由乔太傅主持。长安局势顷刻大变,然因陈仪忽然疯傻,一口咬死乔太傅诬陷。朝中本在翻楚家之案,弄得人心惶惶。众皆以为是党同伐异,今日满门抄斩,明日平复冤案,人已死还有什么用?
右相柳崇杰、一品军侯孙武、云飞将军程子弢三人联名力保陈仪,既然陈仪已疯,且是上将之职,须由皇帝亲裁,兹事体大,可以先幽禁府中。至于陈敬之之事,虽有信件往来,然陈敬之写信通常会用小印。柳文暄拿出许多与陈敬之往来的书信来证明,两厢争持不下,暂且搁置。
三司之中,大理寺的孔怀章一向态度中立,此时竟也站出来为陈家求情,言陈敬之往来信件要作假也十分简单,这样就将一个人累累战功抹去,实在寒了天下殊死搏斗将士们的心。
一众从西北回来的许多小将,除秦楠、张强,严浒、孙康、刘浪、石学兵等如今都受了封赏,率数千将士血书为陈敬之求情。陈仪的部将亦效仿,上万人血书。加之陈仪是永宁三年的探花,陈敬之是永宁二十二年的状元,多年来陈家都是长安士子的楷模,进可安天下,退可守疆土。朝中文臣们更是激烈反对,乔太傅自己的国子监都有数千学生站出来为陈家父子求情,说陈晋无非就是想炮制当年楚家之案,实在别有用心。
国子监里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一切,是他们德高望重的老师的手笔,只以为是沈坚和陈晋垂死挣扎,顺便拉人下水。
乔太傅自然不好发作,也知这一切是柳崇杰几个暗中奔走的结果,不过如今大局在握,他倒没想一时间赶尽杀绝的意思。只要李珺珵在他们手里,这天下,必然是李承琪的。
朝堂风势转得太快,人人自危,谁也不敢随便议论。
眼下争得最激烈的是右相和太傅。以前觥筹交错把酒畅谈的朋友,此时形同陌路。孙武站右相一派,赵安来支持乔太傅。程子弢代表程家,支持右相。
年关将近,柳家父子一直到处联络旧臣与学子,在长安掀起声势浩大的讨伐沈陈二人的行动。乔太傅见学子们慷慨激昂,誓死要护陈家周旋,他作为太傅,心头到底有所顾忌。
最终乔太傅倒是十分慷慨地让了一步,陈敬之有才干,朝廷也惜才,即便是有罪,念在他年少不懂事,恰好漳州之地经历了百年不遇的雪灾,便让陈敬之戴罪立功,去漳州赈灾。
这么一说,陈敬之反而像是真有什么罪似的。长安亦是议论纷纷,毕竟乔太傅德高望重,是皇帝最敬重的人,谁会怀疑他呢。
柳崇杰和柳文暄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陈家一时半刻不会出问题。
陈仪在府内虽装疯卖傻,实则暗中寻找皇后和江皓辰的下落,奈何他身手有限,加之陈府被重兵把手,到底动辄得咎,不能有所作为。
作为乔太傅让步的条件,是朝政暂由四皇子李承瑭和淮王李承琪协理,柳崇杰倒是也同意了,这一点他们也料到,李承琪想拉拢李承瑭,既然如此,他何不作个顺水人情。
元旦之后,东北因少了燕王和沈忆,海盗猖獗,雪灾更是严重。淮王命程子弢去东北,程子弢不得不从,柳文暄给了几个锦囊,让他去了岭北再打开。
从金州离开后,陈敬之被流放到武昌,正是正月十五,便收到去漳州赈灾的消息,还有些意外。虽说是赈灾,银钱米粮一个不发,这是让他在干鱼里擒胆呐。
越来越暴躁的阿武差点气得把那文书吃了。
不过赈灾总比流放强。陈敬之拿着文书向周围的官差炫了一圈道:“你们瞧瞧,钦犯一下子就变钦差了,这风向转得着实有点快哈。所以啊,我劝你们还是对我好点,否则哪一天我官复原职了,可有得你们吃一壶的。”
其实陈敬之腿已好得差不多,但他还是坐轮椅,走了这一路,都是阿文阿武轮流推的,也没自己下来走。
十个将士跟着送陈敬之去漳州,他腿脚不便,小吏却只准备了马匹。说春耕将近,马上要耕种,灾情不平息耽搁了春耕便不好。
不让陈敬之坐轿。陈敬之自然也知道这是上头的交代,那几个平时颇为照顾他的小厮也不敢过多争论。
“那怎么行,我们公子的腿哪里能骑马?”阿武暴跳如雷,流放时是走路,他尚且能背一背,平时推着小吏们也不敢说什么,骑马却是难以照顾。
“行了,骑个马能摔死不成。好歹我在西北时把陈晋打得落花流水,扛不住这点苦?”陈敬之呵斥住,他只是未完全恢复,又不是真残废了。眼下这局势,大概是柳文暄暗中争取了才稍得好转,他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他要在东南,为李珺珵和柳文暄他们谋出一条路来。
小吏压根也没打算给陈敬之换轿子,赶马趱行。
去年的大雪一直落到岭南。岭南一带原是种三季作物,如今雪灾一来,大片油菜被压在雪地里都闷孰了。
一转眼,是永宁二十四年的春了。他收到过一次柳文暄的书信,说长安尚好,圣上清醒过几回,让淮王李承琪总理政务,吴王李承瑭协理,后宫之中德妃主理。平楚家冤案的事进展得十分顺利,李珺珵尚在昏迷之中,平时承瑜承瑾明月和灵珠几个轮流照看,乔太傅安排了乔婉妍在宫中照顾明月。
长安,李珺珵一直在昏迷之中,伍老太医守了一个月,说是心伤过度,体内的旧疾被激发,能否转醒,只能看秦王殿下是否有活下去的念头。
此去千山万水,一步一生死。
那又如何呢?再难的路,也有人会走下去。
春雷滚动,一场急迫的春雨从远处落近。陈敬之连伞都懒得打,骑马奔入雨中,向东南而去。
长安的雨连绵数日,柳文暄不等青林打伞,翻身上马向宫中奔去。
再冷的天,终将过去。冰消雪融之后,故人身影也随逝水一同消散。生者仍须向前看,任凭风雨兼程,也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