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落得有些急促,淮王府紫竹苑内,李承琪说是代为看管楚天朗,实际上给楚天朗安排了十个美人,供他每日消遣。
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在严冬之后,这春雨仍旧把天地落成一片凄厉。
楚天朗拥着狐裘在室内看书,文天素的针几乎封了他全身重要的穴道,导致他此时伤势并未痊愈。
早春天气,乍暖还寒,他身边十个美人倒是穿得十分清凉,在他跟前尽态极妍。
楚天朗没看她们,这么多年来,他在仇恨中长大,为的就是为楚家沉冤昭雪的这一天。而今,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像笼中之鸟,不得自在。
李承琪在楼阁上看着紫竹苑一举一动,乔太傅坐在藤椅上,乔卓然给他斟茶。
“楚天朗还真是坐怀不乱,这两个月,我送去的女子,他是一个都没碰。”李承琪恻恻一笑,转身过来,坐回主位上。又转过话头向乔太傅道:“外公,您真要把婉妍嫁给李珺珵?可是,我并不想李珺珵这么快醒过来。”
“这是妍儿的夙愿,怎么,你连这点都不愿成全?”乔太傅面色沉沉,白髯被风吹起,衬出些许仙风道骨,竟不像是朝廷中人。
“外公,我知道,留李珺珵的命其实是长公主的意思。她女儿是寻死觅活要嫁给李珺珵,且长公主在此番动作之中委实出力不少,即便而今我们大权在握,您也还是要顾虑长公主几分,着意要给长公主一个人情。”他接过乔卓然递来的茶盏,又道:“届时,长公主定然不愿意她的女儿做小,您难道要委屈婉妍,让婉妍做小。”
“李罄芳本来就是走的一条六亲不认的路子,不过此时,她已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大权在我手里,由不得她发话。你着人安排楚家旧案昭雪的事吧,等楚家案子昭雪,李珺珵和婉妍的婚事稍后便定下来。”乔太傅语气中透露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多年的帝师之尊,他在皇帝面前便有说一不二的威严。
李承琪看着外祖父严肃的面容,也没有说什么。皇帝什么时候清醒,清醒说什么话,他们都能控制,他却担心李珺珵。李珺珵心智非常人,即便藤原说李珺珵身体种了百十种毒,醒来也是个痴傻的状态,他依旧不放心。近来明月灵珠几个更是日夜轮流看守李珺珵,所有的食物都经过他们检查,他再想进一步控制李珺珵,也是不能够了。毕竟能够控制他父皇,长安城已有风声,若是再明目张胆的来,他们即便大权在握,也拗不过天下民心。是以,若是掌控不住,贸然让李珺珵醒来,只怕局势难以把控。
“卓然,你作为金吾卫的总指挥使,还是去宫里守着吧,毕竟,还有一个疯了的陈仪在长安呢。他两个女儿至今下落不明,要着人严查才是。”李承琪向卓然道。又转向乔延年问:“外公,那陈仪是真的疯了吗?”
乔延年摇摇头,道:“你的放在陈府的眼线郭威,也即陈府的护院总管,他亲眼看见陈仪拿着瓦片从茅厕中舀了一团秽物吃了,糊了一身的脏污。”
李承琪虽听人讲过,但他外公这么说,他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乔延年道:“陈仪十几岁便中了一甲探花,后来虽经流放,半路遇皇帝醒转得到赦免,奈何他心高气傲,不肯回来,文官也不做了。若他一直在塞外,确实能威慑一方,奈何回了长安,总想着为楚家平反。而今楚家的反没平,又搭进去一位皇后和一位准太子。当年他楚睿卿不就是执意要查楚鸿的旧案,而搭进去自己老婆和一位皇后,十年了,这事又发生在陈仪身上,任凭他陈仪心志再怎么坚定,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疯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他即便一时失心疯,也恐怕有好转之时,还是着人看紧些。国子监那帮学生,不少都跟他儿子交情极好,我竟管不住他们了。”
李承琪神色倒平静,长安目下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们了。
乔延年看向檐下淅淅沥沥的雨,道:“守成反而比草创之初更为艰难。以前,我们是隐而不发,韬光养晦,而今却是站在风口浪尖。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急功近利,越发要表现出谦虚稳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有做到滴水不漏,才会有无形的力量将你往那个位置推,届时,天下不是你的,也是你的了。”
“那便是水到渠成了。”李承琪朗笑道。
乔卓然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也不作评论。
李承琪向乔卓然道:“卓然,我知道你喜欢明月,其实,现在也不是不可以。明月至今都未与文暄圆房,且去年那婚礼连堂都没拜……”
“好了……”乔延年打断李承琪,“方才说的水到渠成,怎么转眼就忘了?卓然,你先去宫里吧。”
乔卓然起身,向乔太傅和李承琪弯腰一揖手,便告退了。
“表哥自打从金州回来,总是这般闷闷的,外公,你也别把他管得太严了,老气横秋的。”李承琪强笑道。
乔卓然打着伞绕过□□时,将此言听得真切。金州坑杀五万大军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
他有时候很羡慕程子弢,从小就是在那种无忧无虑的氛围里长大,性子开朗跳脱。他更羡慕陈敬之,父母都是通情达理之属,所以陈敬之天资聪明,性格疏朗,整个长安的女孩子都喜欢。而他呢,一小就被告知要收敛锋芒,要沉着,要隐忍,要独立……
不知怎的,到而今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他心里却比以前更为压抑。
他祖父说,夺权,哪有不死人的。
他问,祖父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如此?
祖父说:“你觉得你比之柳文暄如何?”
“远不如他。”
“你比陈敬之如何?”
“亦不如他。”
“既然如此,一旦楚家的案子昭雪,波及乔家,你有什么理由得到李珺珵的原谅?”
“祖父,楚家的案子为何会波及到楚家?”
“权力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亡,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难道就真的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吗?去年冬,淮王在得知程飞带五万人马驰援金州时,让他先一步去接洽程飞大部。
程飞为什么会走连山阙,亦是因为他的飞书。本该等着他去接应的程飞,等到的却是十门风火雷。
“没长眼睛啊……”横冲直撞的马匹奔过来,撞翻乔卓然的雨伞。马上的人差点跌落,捋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细看是乔卓然,忙滚身下马跪地道:“小的不知是将军,还望将军赎罪。”
“退下吧。”乔卓然淡淡道,一边捡起撞断的雨伞,已经不能用了。
小吏忙将自己马上的伞递给乔卓然,连连牵马撤退。
这是淮王府的小厮,他认得。如此冒雨往淮王府方向,不知又是打探了什么要紧的信息。
此前的长安,淮王府的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李承琪暗中投靠李承珉,他祖父假装不知道。
而今来看,每一步,他祖父大概都是算好了的吧。
他才走了几步,隔着雨幕,便看见前头一个女扮男装的身影,陈筱之?他快步上前,一把按住陈筱之的肩膀,陈筱之欲反手一握,反被他反身一锁喉,他雨伞一倾斜,遮住人,将人径直拖到巷子里。
陈筱之虽学了武功,跟乔卓然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乔卓然才要松开手,陈筱之反手一锁,袖中的暗器出来,将乔卓然两手都锁住,雨伞落在地上,打了一个旋。
乔卓然哪防她如此灵巧的手段,正要喊,陈筱之用力捂住他嘴巴,往他身后一劈,将人劈晕。
乔卓然好歹是正三品的金吾卫总指挥使,陈筱之以为这般便能掳走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之所以装晕,是想看,陈筱之到底在干什么。
陈家有没有罪他心底再清楚不过,只是这般赶尽杀绝,他总觉得,这与他内心的一切相违背。
连山阙坑杀五万兵,他至今都难以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开脱。祖父说,所谓的仁义礼智信,是愚民的,哪个掌权者是通过仁义礼智信上来的?最可怕的是,他当时下令放风火雷时,他虽犹豫,却还是行动了。
陈筱之将乔卓然拖到一处黑屋之中,将人绑了起来。
乔卓然悠悠醒来,他嘴巴被布条束住,看向女扮男装的陈筱之已经换了干衣衫,须臾,另一个女扮男装的陈熙之过来,低声道:“哥,你怎么把他绑来了?”
连称呼都改了,不愧是陈家姐妹。
乔卓然咬着布条,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