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无银三百两。
承瑜是做贼心虚了,他呆呆站在一旁,向老先生揖手,等老先生走远,忙忙地追着天曦去,不打不罢休。
“哎打不着。”天曦身法轻快。
李珺珵才在那厢与乔太傅问安,这厢便不见了天曦的影子,追着脚印寻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承瑜追着天曦到处跑。
雪地很滑,所有的植被都被厚厚的雪盖住,看不清暗处藏着的危险。
“天儿等等我。”
承瑜追着上气不接下气,天曦正回头过来,却看到那厢陈贵妃神色匆匆过来。天曦与陈贵妃撞了个满怀,陈贵妃一错身,天曦一个趔趄向地扑去。
李珺珵一个飞身将天曦接住,天曦重重摔在李珺珵身上。幸而她的手捂着她后脑勺,不至于磕到后面的台阶。
陈贵妃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天曦的手却因护着他的后脑勺,撞在台阶上,蹭破了一块皮。
承瑜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见天曦的手在流血,手中的雪团子按实了,又丢在一旁,道:“是我错了。”
天曦咧嘴一笑:“又不是你的错。”
李珺珵拿出蜀锦帕子给天素包着,道:“冬天伤口好得慢,仔细些不能沾水了,走,我带你去上药。”
李珺珵蹲下身,示意背天曦。天曦双颊通红,羞怯摇头。
承瑜顺势就爬上他背去了:“谢谢哥,你咋知道我走不动了。”
“李珺珵……”
“糟了,是思颖,快跑……”李承瑜一溜烟下来,撒腿就跑,回头道:“千万别让这个烦人精缠上。”
李珺珵拉着天曦,道:“走,快躲起来。”
几个孩子东躲西藏,最后他俩躲到皇后的衣橱中。大概是跑得太累,竟睡了过去。
……
黄色的梧桐树叶打着旋儿落下。相思二字终究难写,唯剩霜风凄紧,枫染黄碧。
浓浓桂花香味笼罩着长安城。明月公主出阁是大事。
右相府从十三日便张灯结彩,父子两人在府上迎来送往。
长公主推病,始终没露面。
陈仪带着儿子过来送贺礼也匆匆寒暄了一番,便入宫了。
阿文推着陈敬之过来,向柳文暄道:“今日各部都休沐,就我爹还在忙着,你就多担待些。”
虽都计划好,陈敬之依旧客套一番,掩人耳目。
程若梅也过来,着一身深蓝色的劲装,束着高高的马尾,手上戴着护腕,倒不像是来送礼的,反是想找人打架的模样。
陈敬之一脸嫌弃道:“你不应该去……”
女眷应该去拜见长公主,奈何长公主一直不同意这婚事,如今连大婚之日都推病。
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陈敬之拿扇子挡着嘴,把意头不好的话都噎回去,转身向程若梅道:“程府前日送了一大份贺礼,你怎么又来了?”
柳府人多口杂,即便知道程若梅的来意,陈敬之还是明知故问一番。
“代我哥送的。”程若梅与他们相熟,敛去了清傲之气,倒显得英姿飒爽。“你不是知道我哥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喜欢明月公主么?”
柳文暄淡淡一笑,引着二人入内。
“癞蛤蟆倒不至于。”陈敬之摇着扇子。
程若梅垂眸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陈敬之,眼中有几分鄙视:“就我哥小时候被你们几个欺负得丑态百出的怂样,明月公主能看上他?我至今都想不明白我哥是哪里来的勇气喜欢明月公主的。”
程若梅边走边四顾探看。
陈敬之故意向一旁喊道:“哎,清宇兄。”
程若梅猛一转身,哪里有人影子。知陈敬之捉弄她,霎时羞得满面通红。“好没意思。”
陈敬之笑得东倒西歪,柳文暄推着轮椅,摇头而笑。
程若梅眸光骤冷,周身顿生了些拒人千里的寒意,大步向前走去。
百无聊赖的柳思颖穿着一身鹅黄素锦衣衫,纤腰束素,打扮的花枝招展。与一身劲装的程若梅站在一处,实在有些不搭。
程若梅身材高挑,柳思颖则是丰腴一类,两相站在一起,一个如傲雪寒梅,一个如二月娇杏。大概是程若梅太过沉稳,倒显得柳思颖有些轻佻。
柳文暄向妹妹:“母亲可好了些,几时进宫。”
柳思颖噘嘴:“哥,母亲早入宫了,我快闷死了,幸好若梅姐姐来了。”
青林和照南两个护卫从熙梦阁方向过来揖手道:“公子,该去换婚服了。”
柳文暄与程若梅揖手,便推着陈敬之往熙梦阁方向走去。
程若梅亦揖手,柳思颖笑道:“若梅,女儿家的,不行福礼,揖手作甚?”
程若梅向柳思颖道:“郡主,我今日也是代兄长过来的,眼下还要入宫里陪明月公主,就不耽搁了。”
程若梅依旧揖手,出了柳府。
正当走到大门,却见右相与江皓辰在寒暄。
柳崇杰引着江皓辰入内,程若梅走侧门出来,吐了口浊气。江皓辰已与她明说了,心中有喜欢的女子,那女子,大概是明月公主吧。
她上马回府,换了女儿装束,便承马车去了宫中。
长安城十分热闹。许久未遇到如此盛大的场面。
长安街上熙熙攘攘,坐在马车中,程若梅听见外头的老人道:“上回,还是皇帝封后大典。那还是永宁三年的事。”
永宁三年,已是二十年前。
程若梅才十七,不曾知道那般盛况。然今日十里红妆的热闹,似乎总是少了些什么?
对啊,应该有那些灿若星辰的明亮少年。
可惜啊,他们都未回长安。
远处,陈仪指挥着一队队兵马在各个街坊口戒严。
往来观瞻之人依旧不在少。探丸之客,斗鸡之属,各色人等中混入了不少杀手。
走到朱雀门,乔卓然的妹妹乔婉妍,陈仪的两个妹妹陈筱之、陈熙之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刚刚赶来。
按照长安风俗,女子出阁时,要请几个未出阁的姑娘陪着说话。
眼下尚是巳时,柳府中估摸此时在祭祖,到未时,柳文暄将入宫。
宫里安排的长安城里八个五六十岁的全福人给明月公主梳洗。
所谓全福人,亦称全福太太,指上有父母健在,有丈夫,下是儿女双全的妇人。这类妇人必须家庭和美,不能流过产。长安礼俗,在婚礼上须有全福人照料诸多事宜,以求新婚夫妇未来吉祥如意。
八个全福人三日前便选定入宫。
宫中皇后召集各宫妃嫔,为明月公主送嫁。
八月十四,明月公主的嫁妆必须备齐,未出阁的女孩子们为明月装各类嫁妆入箱奁,每口箱子中都要由未出阁的女孩儿放上柏丫与红绳,一则驱邪,二则象征百年好合。
八位全福老太太进行“扫轿”、“熏轿”、“照轿”事宜,用扫把将轿内尘土象征性的拂去,所谓“扫轿”扫除尘埃,婚姻美满。用一把高香将轿内熏染一下,祛除污秽,充盈香气,象征夫妻恩爱,平安顺遂。“照轿”则是拿一面手持镜子,将轿内角落照射一遍,以避免传说中的污秽之物藏身于轿内。
全福老太太给明月梳头发。程若梅几个为明月穿上嫁衣。
凤冠霞帔,熠熠生辉。本就生的颜若舜华的明月,此时一身红色的嫁衣,更衬得人明艳绝伦,风华万千。
真真美得令人心颤。
乔婉妍盯着明月公主看,笑道:“公主可知我为何很少入宫?”
明月轻启朱唇:“为何?”
“因每回见到公主殿下,我便要自惭形秽半个月。”乔婉妍说罢笑了起来。
几个女孩儿也禁不住莞尔。
忽而桂嬷嬷端着一碗面条过来,跪地道:“老奴罪过,若不是皇后娘娘提醒,都忘了今日是明月公主的生辰。”
桂嬷嬷是清夜身边的贴身嬷嬷,入宫这么多年只伺候清夜一个人,在后宫之中颇有威望,后宫之中,也只有明月公主能得桂嬷嬷如此礼敬。
整个琼瑶阁的人都行礼道:“恭祝公主松鹤千秋,长乐未央。”
“平身吧。”明月从香囊中取出颗金果子,赐给桂嬷嬷,道:“劳嬷嬷费心了。”
明月端起长寿面,心头满是酸涩,今日也是李珺珵的生辰,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
去年八月十五,她第一次独自过生辰,今年又是单独过,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与弟弟一起过生辰了吧。
承瑜去接他,如今去了那么久,都未赶回来。
明月平日胃口不大好,食不甘味,如今,生生将这碗长寿面都吃完,权当代李珺珵吃了他的那份,希望他不管遇到什么,都能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