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寥寥寂寂。似乎忘记人间尚有繁华之处。
李珺珵向北而望,今日,是他与明月的生辰。
今日,明月将出阁。
烟霭流淌之间,光阴滑过。从何时起,每一次离别,相逢便遥遥无期?
李珺珵身中剧毒,五内翻腾,痛苦吞噬着人的意志。他以剑为依凭,勉强站立着。
李承瑜依旧慌乱无措。那么多杀手,怎么杀,好像都杀不完。怎么躲,他们都能精准找到他们的位置。
乔卓然程子弢心弦紧绷,手中的剑极快一转,将眼前两个杀手杀死。
七八个杀手围着李珺珵,李珺珵一手护着承瑜,一手持剑御敌。
数道光闪过来,李珺珵用力挥剑一避。身后的杀手砍向李承瑜,李承瑜挥剑一刺,凌霜剑插入那人胸膛。
却见李承瑜浑身发颤。
乔卓然和程子弢看着颤抖的八皇子,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被杀手追了半个月,八皇子一直畏首畏尾,今日,终于出手了。
对于锦衣玉食的皇子而言,李承瑜身手虽好,然在他们真正用武之人的眼中,那都是花拳绣腿。
人生,杀第一个人,总是带着恐惧和怀疑的。
他们深有体会。
李承瑜手中的剑愈发快,李珺珵终于得了些空隙,身影一掠,眼前四个杀手即刻毙命。
程子弢与乔卓然个个击破。
最后两个杀手见势不妙均已逃跑。
李珺珵一个踉跄,幸而承瑜扶得及时。
乔卓然程子弢见李珺珵伤势严重,不敢耽搁。
飞镖插在李珺珵的肩甲处,承瑜大概还是沉浸在方才杀人的恐惧之中,眼神有些慌乱,手足无措。
乔卓然封住李珺珵胸口的穴位,取出飞镖,黑血飞溅。
神志涣散的李珺珵被着猛然的刺痛惊醒,咬着牙:“这飞镖有毒,不要用手触碰。”
几人各自点了心脉周围的穴道,以免心脉受损。
“绕过前面那座山就有镇子,那里或许可以出去找大夫。”李珺珵气息弱了许多。
毒实在太厉害了,能不能遇见天素,只能看天意了。
远处,是雨霖岭……
狼群在山间奔走,一声声哀嚎此起彼伏。
李珺珵脸色苍白,五脏六腑一阵阵疼痛,腥涩涌入喉咙,他生生将喉处的血压下去。
仲秋天气,雨后烟霭笼罩着雨霖岭淡淡的秋色,淡黄,淡红,淡绿,像是恬淡的水墨,洇入大地。
先前,收到一封假的飞书说天儿去了余杭,她此时在不在雨霖岭,他心中也没底。
若是不在,此处,便是葬身之地了
远处有狼嚎叫之声。
天素脚尖点着树枝,白衣如雪在山中飘飞,远处有山鸟惊飞开来,大抵是有人吧。
她却不知,有人故意扰乱她的视听……
狼群在另外一个方向嚎叫,天素皱眉,她选择相信狼群。
李承瑜脸色苍白,他带着哭腔:“哥,今日是八月十五,你生辰……”
小时候,明月公主与七皇子李珺珵每次生辰,都与宫里的中秋夜宴一同筹办,特别盛大。
曲江诗会,悦仙楼酒会,朱雀街花车斗彩……长安城大街小巷挂满灯笼,人群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哪怕去年,西北动乱,秦王殿下出征,到八月十五,宫里仍然摆了中秋夜宴大宴群臣,共祝秦王殿下凯旋归来。
眼下,看着遍体鳞伤的兄长,他连一句“生辰快乐”都说不出口。
承瑜心头难过,却极力忍着。
李珺珵摇摇欲坠,几人迅速过来扶住。
乔卓然道:“先去找点水。”
程子弢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眉头紧蹙,道:“别让殿下昏迷了,殿下懂药理,我们去采些草药,救治殿下。”
承瑜拿出从宫中带出来的玉瓶,里头的护心丹早已吃完。
他呆呆瞅着里头,好想从里头再瞅出些什么东西来。哪怕半粒丹药也好。
乔卓然程子弢扶着李珺珵往山谷处走去。
李承瑜反应过来,那几个已走了好几步远。
到了水边,乔卓然扶李珺珵靠岩壁上。
李珺珵微微转醒道:“我还没那么脆弱。”
“殿下,您说些草药,我去采摘一些来。”乔卓然始终冷静。
李珺珵说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草药,乔卓然立即找去。
程子弢让承瑜守着秦王殿下,道:“我们就在附近,八殿下先看着秦王殿下。”
封住心脉,稍微减缓毒的扩散,然李珺珵知此毒十分厉害,五脏六腑一阵灼热感,痛极。哪怕他嘴唇已泛了苍白,面色依旧十分从容。
便是这般隐忍又克制的一个人,时常教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绪,不知他的喜怒哀乐。谁都觉得,如秦王这样的天才之人,会有什么烦恼呢。
“哥,你是不是很难受?”承瑜去小溪中用玉瓶装了些水,道:“哥,这里头之前装过护心丹,应该还有些粉末在里头,你喝了,说不定有些效果。”
李珺珵淡淡一笑,取瓶子喝了,看着承瑜忧伤的神色,安慰道:“有用的。”
李承瑜眼泪还是不争气落下来,终究没忍住,趴在李珺珵膝盖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李珺珵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都会过去的。”
他的气息很弱,没说一句话,都要用尽浑身力气。
“真的会过去吗?”李承瑜越哭越伤心,“哥,我才比你小几个月,为何我什么都承担不起。”
李珺珵也才满十六,虚岁十七。
他们又能承担得起什么呢?经历了生生死死,到最后支撑着他的,好像也不是家国天下,而是,等着与她见一面的执念。
体内好痛,李珺珵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咳,口腔中全是黑色的血……
“哥,你一定要撑住。哥……”承瑜边哭边喊。
李珺珵眼眶湿润,怕哪一口气未撑过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大概玉瓶中的药末起了些效用,李珺珵体内的灼热和疼痛减轻了一些。他调整气息,微微闭上眼睛,恍惚之中,一身着水蓝色衣衫的少女走过来……
“天儿……”他伸手起来,向空虚握。
却感觉手心一空。
落山风沿着山脊滚滚而来,雨后的秋日,生了些许寒凉。竟有些冷,指尖冰冷。
胸口的那抹温润变成了寒凉,似乎等最后那一点余温消散了,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吧。
人固有一死,早夭之人更不计其数。能活到今日,已是十分幸运了。
李珺珵靠在岩壁上看着远天,弥留之际,大概都是喜欢多愁善感的吧。
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哥……”李承瑜脸上还挂着泪,擦了一把,握住李珺珵向空中伸着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好冰冷。“哥,你坚持住,我去给你生些柴火。”
先前担心引来杀手,他们能不用火便不用,上回生火,还是三日前,承瑜受了风寒。
事急从权,李承瑜说服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只有冷静,才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承瑜去捡柴禾,李珺珵看着远处模糊的人影,滚烫的泪打在手背。这一回,他怕是撑不住了。合上双眸,脑海中一片昏沉。
离雨霖岭还有多远?
天儿到底在不在这里?
脑海越来越沉,他彻底昏迷过去。
“天儿,等等我……”
永宁十三年的冬至,落了一场大雪。
雪堆积在树枝上,他们几个孩子先打一阵雪仗,再去躲迷藏。
乔太傅几个臣子方从麒麟阁出来,刚刚入宫的天曦手中握着一团雪向承瑜打过去,不偏不倚打在从回廊转过来的老太傅额头。
雪团瞬间在老太傅额头炸开花。
一旁承瑜呆住,天曦道:“承瑜,谁叫你乱扔雪球的,你看看打到先生,你就不怕戒尺么?”
“不是我打的?”乔太傅看着承瑜的时候,承瑜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