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的人在金山中有不少据点,陈磐出火焰信号发出,百里之外即有回应。
在金山深谷中,千里纵深,陈晋带着数万人马已将陈敬之逼到绝境。
两千人马,去蒋聪带走的那六十人,后期也折损了三四百,如今只剩下一千五百余人。
方峻身上衣衫破损,过来道:“将军,陈晋那疯子已经带人追过来了。”
饶是他们对金山一带如此熟悉,也难逃过陈晋大队人马围捕。
眼下,他们已成瓮中之鳖。
“为之奈何!”陈敬之仰天长呼。
方峻面色蜡黄,道:“将军,他们人太多了。”
远看着陈晋的黑甲军烽火在山间缭绕,仿佛如一只只魔鬼的手,随时要将人命夺走。
西征军面对那些人高马大的黑甲军,加之如今范围缩小,无法获取猎物和火石,眼下,他们处于弹尽粮绝的状态,已啃了数天树皮。
黑甲军龙纹旗影子在树间隐隐绰绰,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汇集过来。
陈敬之在身上绑了最后的火药,方峻也在身上绑了火药。
吴清、秦楠、张强、严浒、孙康、郭士钊、刘浪、石学兵这几大勇士,也纷纷在身上绑上火药。
山脚的埋伏已被黑甲军摧毁,山腰的炸药也都爆炸完毕,最后,只有他们的身体。
陈敬之笑着高喝道:“男儿生当挎吴钩,横扫沙场斩贼酋。而今笑指金山月,何须青史点兜鍪。”
众人在山间洒了火药,往山顶退去。
跟在陈晋身边的陈岩道:“有火药的味道,李珺珵怕是真不在这群人当中。”
“若不是李珺珵,长安还有谁有如此能为?”陈晋淡淡道,“还有多少距离了?”
“这个距离,放毒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
倏然数十里外一阵红色火焰炸开。
陈晋移目眺望。
另一边的陈砚道:“发现了李珺珵的踪迹,在那个方向。”
看来此地真不是李珺珵。
这时,一个黑甲军前锋过来道:“陛下,山上那些人身上都绑了火药,似有同归于尽之势。”
陈岩邪笑,道:“强弩之末,负隅顽抗,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陈晋哼了一声,道:“这群人废了朕这么些时日,朕若是轻易放了他,岂不是屈辱。”
“父皇,这些人已有赴死之心,再围追下去,已无用处,不如放火。”
“你错了,李珺珵最是重情重义的人,何况山上这么多人,那为首的是个能将,以李珺珵的惜才之心,定然会来救这群人。放迷药吧!”陈晋稍稍抬手。
四面进击的黑甲军骤然止步,从上风头洒了迷药。黑甲军事先都吃了解药,这些毒药对他们来说,毫无影响。
陈晋就在山腰等着,不过多久,山顶上的人悉数晕倒。
陈敬之这几日被他们围追堵截,本就精疲力尽,迷药过来,他们顷刻倒下。
天上的雄鹰鸣叫一声,陈晋抬手,黑甲军围上去,将山上的数百人悉数绑了,拖了下来。
看到陈敬之身上绑着的火药,他们身边竟然还有个陈松。
陈晋刚才还欣然的神色,此时沉了下来。前锋小将过来道:“启奏陛下,一共五百六十人。”
陈晋抬手示意,着人将这些人全部绑在马匹之后,生生从山顶拖下去。
乱石荆棘,割破他们的衣衫、手臂、脸颊。脸蹭在石棱上,片片血渍染红了山石。他们细细搜查,并未见到其他的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他们被这五六百人拖得团团转,损伤精锐近万人,可就是这么些人,将他们拖了大半个月。
这些人装束都一样,均是兽皮,猎人装扮,分不清谁是首领。
直到陈松醒来,才告诉陈晋,他们还有一千多人藏于深山之中。
好在,这群人的首领陈敬之被抓住了。
陈松的手脚筋被陈敬之挑断,他拿一壶酒将陈敬之泚醒,陈敬之已满脸是伤痕。
陈松道:“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易地而处了?虽然我很敬佩你的才华,可惜,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还是礼尚往来吧。”
陈松掀起衣摆,示意左右掰正陈敬之的脸,他对着溺了一泡尿,笑道:“眼下谁是爷爷,嗯?”
然后抽出鞭子,左右脱去陈敬之的衣衫,陈松疯狂鞭打,陈敬之身上霎时间血痕密布。
他这还觉得不解气,问身旁一个使锤子的家伙,道:“你那带刺的锤子呢?”
那人取来他带刺的流星铁锤,陈松拿着铁锤,碰了两下,是实心的,发出当当的余响。他走到陈敬之身前,道:“听见了么,实心的,一个重二十斤。”
陈敬之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陈松,神色哀伤,终究一言不发。如今虎落平阳,任何话都无济于事。何况他太了解陈晋手下之人的性格,狂佞,暴虐。虎豹狼群都不及他们十分之一。天地最邪恶的,便是他们这一类人。
陈晋在龙帐中歇息,远处红色的信号火焰间隔得越来越短,这说明,李珺珵正在向他这个方向过来。
至于陈松说的另外山中还藏着一千西征军,又有什么关系呢?陈敬之手下所有的良将,都在这里。李珺珵已被他们围住,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忽听到一声尖叫,陈晋侧目看过去,陈松将流星锤砸在陈敬之的臁骨上,陈敬之终究是没能忍住。
紧接着,陈松又是一锤。
昏迷的方峻等人才被叫喊之声惊醒,看着被绑在树上的陈敬之双腿鲜血淋漓,几人都哭了。
陈松笑了笑,道:“你们别急,下一个就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的,顶多是再也站不起来而已。”
碎骨之痛,有甚于死。
可这群铁血铮铮的男儿,是宁愿死,也不愿受此屈辱的。双腿一废,对于惯来舞刀弄剑的人而言,余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半年来,他们看到陈敬之从长安出来,曾是长安城最潇洒恣意的男儿,文能与柳文暄唱和,武能与乔卓然切磋,甚至最后来了个目下无尘的江皓辰,竟也能与陈敬之推杯换盏。陈家是书香门第,陈仪将军虽弃笔从戎,到底保持着儒学家风。陈敬之便是这样一个允文允武的风流公子,虽容颜并不如秦王与柳文暄江皓辰那般如清辉皓月,然他的风流潇洒,最具名士气度,折扇一摇,江山风雨都要被他拢入怀中。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带着将士穿越绵延沙漠,从咸水湖里一滴一滴蒸馏出淡水,将他们一个个救活。便是这样一个人,平时被那些璀璨的星光掩去的光芒,在至暗时刻,突然出现在天尽头,给人指明前进的方向。
众人眼泪模糊,陈敬之跟他们其实很不一样,他们久经沙场,看惯了生死,有时候看见贪官污吏美人在怀,厩马肥死,而他们血染黄沙,马革裹尸,即便心中常记着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见到那些卖国求荣者,不惜出卖国家,也要换一个荣华富贵。在这样的情状下被撕扯着,他们有时候不知道为了谁而战。为了国家?死后谁又记得他们呢?为了家人?家人捉襟见肘还要缴纳赋税。他们到底为谁而战呢?只有陈敬之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家国天下。陈敬之告诉他们,天下太平,汉唐盛世,百姓如何富足。家给人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陈敬之告诉他们所谓国家,其实就是每一个人;所谓天下,其实是每一个人的天下。
天下安定,谁不想呢?陈敬之是第一
次出征,老兵们以为他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却不知他无所不能。
后来众人才想起,陈敬之不过与柳文暄同年,还不满十七岁。
往年,行伍中不乏十五六岁者。十五从军征,比比皆是。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霍去病,十七岁封侯万里,饮马瀚海,勒碑燕然。
百余年来,也只有一个陈晋被太祖皇帝誉为“霍去病再世”,却不想陈晋如今成了魔鬼,后来他们见陈敬之骁勇如此,心头亦想到霍去病,却无人愿意再提“霍去病再世”这几个字了。
陈敬之就是陈敬之,他不必像任何人,他是长安城中时常笑得一团和气的将门公子,是待人接物皆处理得妥帖的儒门雅士。长安人知道的,谁不夸赞他两句呢?
先前柳文暄拒绝朝廷恩荫,觉得世家公子不应该只受恩荫,也要与其他士子一样参加科举。柳文暄身先士卒参加科举,他便跟着去参加,结果后来柳文暄去参加春猎受伤,没能赶上殿试,反让他得状元头衔。
后来闻知秦王殿下出事,他们这一科士子连跨马游金山都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