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是被信鹰发现,没及时躲避,遭遇了大军。
李珺珵神色沉然,早没了少年人的影子,如玉的脸庞被晒成小麦色,他道:“陈晋入此山中,无非是想围堵我。那日若不是敬之的人马被陈晋发现,我与子弢也未必能得喘息之机。我已与他正面交锋过一次,此番,在程将军大军接应之前,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
程子弢点点头:“如今殿下的身手也恢复,有殿下在,必定能将陈晋那厮捉拿归案。”
蒋聪另半张脸扯了扯,捉拿陈晋这事他不敢想象,但见秦王殿下,他似乎又充满信心。
三人歇在隐蔽处,待夜深,李珺珵又悄悄潜入黑甲军营地。
营地扎在山中开旷处,亦有人在山间巡查,几日的暗查,李珺珵大致已知道黑甲军的作息。
此处是黑甲军大营所在,便是为了阻击或许会赶来的程飞。
他们知道,程飞手中只带了三万兵马。陈晋手中的这十万黑甲军是杀手锏,可是比御林军还勇武的猛将。
李珺珵知这些人与当初伊宁城大战时的那些兵不同,这些全是西戎人,人高马大,鹰钩鼻,头发卷曲。
了解了扎营的具体位置,李珺珵和程子弢制定了烧粮草炸营地的计划。
蒋聪道:“云麾将军虽有智谋,然陈晋这些兵都十分勇猛,身上的盔甲全是黄金打造,刀枪不入。”
李珺珵道:“他们之中还有用毒高手。”
程子弢手一摊,道:“我可不管,这四万人的粮草我是烧定了,我都能吃半年的生肉,他们就也该尝尝那个滋味。”
“这些人都是茹毛饮血之辈,身体强悍,力大无比。高出中原人一头,正面交锋毫无优势。”蒋聪道。
程子弢咬牙切齿,道:“我可是在这魔掌下逃出来的,如今已算得知己知彼。”
蒋聪道:“云麾将军带着两千人北上打听少帅的下落,我们曾被这群人逼到沙漠中,数日夜滴水未进,本以为要被风沙掩埋,幸好云麾将军带人将我们带出去。”
程飞是西征军大元帅,程子弢是少帅。九死归来,他有些惭愧,之前被折磨得快放弃生存的念头,若不是秦王殿下,他早疯了。如今听蒋聪喊一声少帅,他低下头,抿着嘴,沉默片刻,道:“放心,陈晋之前最大的筹码是秦王殿下,如今我们逃出生天,必然要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四万大军白日拔营,往深山里头驻扎。行进得很慢,雄鹰在天空盘桓,将四面八方的动静尽收眼底。
李珺珵暗中追随去观察,黑甲军也不过行了五十里便停下来。他道:“这群人是留下来阻击程飞将军,这两日天干物燥,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这几日,李珺珵亦知道陈晋大军的军火所在,三更时,酒气熏天的营帐归复平静,即便是黄金之师有如何,此夜,这片山谷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处。
这些天来,李珺珵零零星星从黑甲军营地取出不少火药,程子弢去挖硝石与硫磺,藏在隐蔽之处的蒋聪将火药与硝石、硫磺等按照配比做成炸药。
炸药的方子先前陈敬之已经跟他说过,然秦王殿下提议加入硫磺与硝石,虽不知威力如何,然能用有限的材料制造出尽可能多的炸药,他们才有动手的可能性。这群是黑甲军中最强悍的金甲军,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一旦动手,意味着行踪的暴露,是以,必须万无一失。
将按照蒋聪画的路线图,有一处山谷非常适合伏击,他们一直跟了五天,终于到达适合伏击之处。
他们只有三个人,蒋聪虽不能动弹,然对此地地形了如指掌。天时地利人和,取胜之道。李珺珵想,虽然三个人,但他们都占了。
李珺珵拿着地图神色平静,在一处退路口画了他们碰面的地点。事先将蒋聪送到退逼之路的隐蔽处藏起来。
往两匹马的马兜里装火药的程子弢道:“等山体炸开,这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他拿着手中的黑球,拳头大小,晃了晃,道:“殿下,这些黑球真的能灭掉这群人么。”
“想全灭肯定是不可能,这些都是陈晋手中最精良的兵。”李珺珵摇摇头,看着地图,眉头微蹙。
商量定了,二人分头行动。李珺珵先将蒋聪送到退路的隐蔽之处。
蒋聪只说了句:“殿下一定要小心。”
李珺珵点头,回到黑甲军营地,天已黑。
黑甲军有人巡山,穿着黑甲军衣衫程子弢手法快,先用西戎语打声招呼,旋即将巡山之人各个击破。作为西征军的少帅,他十五岁跟着父亲行军,虽未真正参与过打仗,却也是练得一身武功,知道审时度势。
他在四处山壁上埋下炸药。拿着钻子挖坑的他自言自语道:“一定要多炸死几个黑甲军,炸死这群王八羔子。”
黑甲军营帐中酒气熏天,他们这阵子,离开陈晋的管辖,比先前要放纵许多。
二更时分,李珺珵换了黑甲军装束,混入营地,避开灯火,在一旁打杂。他身材颀长,混入人高马大的黑甲军中,光看背影,绝不会露出破绽。
三个更次,李珺珵将各处的火药,能燃烧之物悉数安排的引线。
黑甲军鼾声如雷,偶尔有起夜的人,他便也装作解手状,打着哈欠,散漫地往营帐走去。
至五更天,李珺珵已将营地各处放置了炸药,粮草处铺了油,等这里一着火,程子弢将会点燃山壁处埋的火药。
倏然间,有人起夜,那人睡眼惺忪,忽看到黑夜中在洒油的人影,正要惊叫,李珺珵倏然飞身过来,将人击毙。手法极快,他扶住那魁梧黑甲军,未让其倒地弄出动静。垂死的黑甲军欲拉动一旁的铃铛,李珺珵手中的剑一挑,绳索断了,铃铛未发出声响。
黎明之前,是夜晚的至暗时刻,李珺珵飞身到粮草边,点燃火药。又飞到中央营帐之后,点燃埋下的炸药引线。
远处山上的程子弢见谷中火起,旋即点燃山体上的火药引线。
轰……
惊天巨响,震彻山谷。
轰……轰……轰……
每一声巨响,都引得大地震颤。整个黑甲军营地也都开始爆炸,火光瞬间将黑夜照得如白昼。
轰……
山谷的空气也跟着震动,巨大的山石滚落,李珺珵身法矫健,从轰然坠落的山石间退出来。
嚎叫之声盈天。悍不畏死的黑甲军迅速出营列队。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不少黑甲军已悉数穿好衣甲,老兵很快发现行踪诡异的李珺珵,用西戎语喝道:“敌人混进黑甲军。”
言讫便手持刀兵砍过来。众人转目至首领刀锋所指之处,纷纷火矢落下,如飒沓流星。
李珺珵从未想过轻易全身而退,能隐瞒一夜按照计划布置好火药,已算得十分顺利了。想把这四万铁甲军拿下,属实有些痴心妄想。
被发现,就只有血拼。
粮仓一爆炸,紧接着是兵器库爆炸,他还点了十多处火药。黑甲军四万大军,不乏骁勇善战者。
立即有人阻止将士扑火。一部分人追赶李珺珵。
李珺珵脚尖借力,踩踏着营帐顶飞掠而去,火矢跟随着李珺珵移动。
营帐中高手纵身而来,数人拦截着李珺珵,李珺珵虽与黑甲军一样戴了面罩,但身形他们看得出来,黑甲军首领不是旁人,正是陈晋的八儿子和九儿子,陈磐、陈斫两兄弟。
这两人是陈晋最得力的助手,手下各领二万兵。那陈磐便是陈松的父亲。
两个人身手极高,李珺珵没打算跟他们硬拼,更不会恋战,他袖中放出暗器,正中陈磐腋下,陈斫提刀砍来,李珺珵身一转,抽剑抹过他的脖颈,人便呜呼了。
受伤的陈磐跟随而上,周围的火矢有所收敛,陈磐飞了数里路,腋窝下疼痛难忍,向天空发了一枚巨大的焰火。
砰,半天云里炸开一朵红色的火花。
李珺珵与他们交手多次,知道红色火花代表最紧要的信号,此处应指是秦王出现了。
李珺珵趁隙飞入山林之中,后面的黑甲军集结上马,追赶而来。
他身轻如燕,脚踏树枝,须臾便到了与程子弢约定汇合之处。
等在谷口的程子弢见秦王过来,堵在心口的那团气终于吐出来,将马递给李珺珵。天色已泛鱼肚白。
藏在山谷中的蒋聪听见轰然巨响,撑着身体坐起,眺望着火光逼天之处。他手抓着石头,眼中满含热泪。
李珺珵和程子弢打马过来,程子弢跳下马,将蒋聪抱上马背,缠在身后道:“我要跑快些了。”
蒋聪知道事已成,转悲为喜道:“我还没这么脆弱。”
他们没有恋战,至于黑甲军死伤如何,他们已经尽力了。
马上的程子弢道:“殿下,新火药果然威力无穷。我初时以为它跟以前的炮火一样,不甚在意,没来得及捂耳朵,现在耳朵里还在嗡鸣。”
身后还有火药在爆炸,程子弢一晚上埋了许多火药,在他们追赶的路上都埋了火药。
山一阵阵颤抖,树叶耸着叶子。鸟兽乱窜,火药味、烧焦味弥漫着整个山谷。
李珺珵没有答话,也没回望身后,更顾不上天上雄鹰鸣啸。
天已亮,黑甲军必然提高警惕,追他们而来,虽然他们将山路也炸毁,架不住他们人多。
程子弢身后的蒋聪道:“今夜这些火药,他们死伤少说也得上万。”
“再多的人,也终究换不回我们死去的那些英雄。”李珺珵语气平静,驰马间已将身上的黑甲脱去。
晨风有些凉意,回首青山埋骨处,英雄热血染江山。
程子弢也沉默了。
远处雪山,照出东边的朝霞,将光反射到峡谷中,趋走黑暗。
风呼啸而过,好像有英雄魂魄从他们头顶飞过。
他们身下的是夺来的黑甲军的汗血宝马,走山路如履平地。四蹄轻快,须臾走了百余里。
青山相掩映,即便回首,再也瞧不见那座埋着忠魂烈骨的山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