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退之爽朗回道:“姑娘心思聪颖,是深谋远虑之人,而性情良善大度,颇有侠肝义胆,我甘拜下风。不知姑娘棋龄几许?”
温维浔起身,执手为胡退之斟茶,窗外初春的阳光细细碎碎洒进来,在她脸颊上匆忙奔走。
“夫子谬赞了。年幼时跟着先生学过一些罢了,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小伎俩。”
长久打量对方不够礼貌,胡退之看了温维浔一眼,低头抚着棋盘的两个角,道:“不瞒姑娘说,我虽在这棋馆下了个把月的棋,今日才真正体会到棋局厮杀的乐趣。姑娘每一步都出乎我意料,反倒成就了不一样的棋局。”
胡退之会心一笑,仿佛积攒已久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了。
棋馆生意兴隆,吵嚷声却像被隔绝在了这个世界之外。温维浔思绪有些微的神游,正如胡退之所言,到上京城以后,今日才像忽然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岁月中了似的。
而等她的思绪跌跌撞撞回到此刻,她才叹了口气:“人这一生,本就被世俗的诸多条条框框限制,若在棋盘上还不敢随心所欲一些,岂不更显悲苦?”
胡退之问道:“姑娘心中为何事悲苦?”
温维浔清冷一笑:“难道夫子内心宁静平和,从无烦恼一说?”
胡退之默不作声。
“借过,借过!”一位身着长衫的瘦弱书生风风火火经过。
“啪!”棋盘边上一颗无辜的棋子被牵连。
“啪!啪!”又有两颗一同滚落。
书生慌了神,连忙躬身道歉,俯下身来帮忙捡拾。
谁知长衫无眼,又拖落了几颗棋子。
书生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歉意更甚。
温维浔和胡退之一面安慰他,一面捡好棋子放回桌上。
那书生又连连作揖,方才离去。
听到周围人不绝于耳的讨论声,温维浔才知晓,原来棋馆最中央的擂台上,对弈的两人已经面临最惊心动魄的时刻。
难怪这书生慌不择路,前去看热闹。
胡退之无奈摊手,意有所指:“他人相争,扰了我的清净,这就算烦恼吧?”
温维浔莞尔一笑,从容答道:“他人相争,不也容下了我与夫子在此对弈三局,不受打扰?”
“难道棋子只会掉落这一次吗?”
“掉几次,就捡几次好了。”温维浔微笑。
胡退之看着这位年轻女子洒脱轻盈的笑容,忽然觉得此人似在哪里见过。
“我可曾与姑娘打过照面?”胡退之疑惑问道。
要自曝身份吗?温维浔面不改色,端坐如仪,桌下的拳头却不由自主地握紧。
——对方底细还不清楚,这会是关乎命运的抉择吗?
胡退之探寻的目光加深。
父亲,若您有在天之灵,请保佑我吧。
温维浔的指甲深深掐着纤细的手指。
“若说照面……不知夫子对除夕之夜可还有印象?”她委婉试探道。
胡退之闭上眼睛细细回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姑娘是苏尚书府上的贵客?”
“夫子记性真好。”温维浔嫣然一笑:“那日让夫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 胡退之客套了一番,疑惑道:“不知是不是我多虑了,姑娘像是特意来与我对弈的?”
温维浔摇摇头,状似温良天真道:“民女素爱下棋,也常来不语馆。与别人对弈的时候,常常听说夫子棋艺高绝,在棋馆难逢对手,但民女生性胆怯,时至今日,才敢斗胆一试。”
“是不是今日见了,才知传闻为虚?” 胡退之苦笑道:“人不可貌相。姑娘虽然年轻,棋艺却比我精湛不少。”
“也许是夫子无暇练习。夫子身居要职、心系百姓,怎会如民女可以把年岁都投掷在乐趣上呢?”
胡退之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用心不专罢了。有时我也在想,闲散度日又该如何?”
见胡退之有袒露心迹的迹象,温维浔双手放松下来。
她继续扮作不谙世事的模样。
扮猪吃老虎其实是温维浔的拿手伎俩。还在上郢城时,刘小顺就经常调侃她“天生是该在戏台子上讨生活的”。
那时,温维浔家附近住了一位颇有姿色的魏寡妇,魏寡妇以缝补浆洗为生,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日子过得相当清贫。
忘了什么时候起,魏寡妇家附近搬来了一位姓袁的寒酸秀才。
说是秀才,其实也不准确。听闻他当年参加童试时,只过了县试就落了榜,再后来,屡第不中,就不再专心科举,为了不被族人指指点点,一路逃来人生地不熟的上郢城,靠给不识字的百姓们写写书信、状纸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