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不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莽撞至此……”胡退之泄了气,瘫倒在石凳上。
吴必简想搀扶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他有气无力地回忆,语带苦涩:“我很早就觉察出户部有问题了。我经手收来的赋税等,有一部分并没有上缴到国库;兵部常有各种原因找我索要马匹、兵器和粮草等,却拒不提供相关士兵的名单给我。我只是没猜到,户部和兵部的这些反常,都与储君有关……”
“我甚至不敢往深层次想,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前些日子他和我见过几面,我不知道他对我了解有多少,但从他不冷不热的态度看,既然我放弃了成为他的心腹,并为他在户部上下打点,以后大概就没有什么退路了。”
吴必简对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了解不多,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你是说,太子拿走了一部分的赋税,用于充实自己的小金库,还私自建了军队?”
胡退之沉默不语。
吴必简怔住,酒杯在指尖倾倒,自顾自转了几圈,滚落到地上。
他无心去捡,只开口询问:“可太子身为储君,国库的赋税、兵部的军队,将来都是他的,他何苦要冒险做这些呢?”
“这也是我疑惑的问题,” 胡退之垂头丧气道:“本想秉公办事,没想到得罪了太子。不知等太子即位后,我还有没有苟活的机会。”
吴必简皱起眉头,冥思苦想:“难道是太子怕生变故,自己无法即位?所以才培植出自己的势力来,好与朝廷抗衡?”
“言之有理。可他为什么怕呢?现在除了吏部,哪个不是对他俯首帖耳的?君与臣有云泥之别,堂堂太子,也不至于怕区区吏部吧。” 胡退之缓缓坐起身,提起酒壶,倒了两满杯酒,一杯推至吴必简面前,又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吴必简盯着杯中晶莹剔透的酒水,缓缓道:“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去猜测的话,要么他做了皇上不会饶恕的事情,若他日东窗事发,被篪夺太子之位,能够起兵造反;要么是朝中哪位皇子势力新起,对他造成威胁,他不得不想方设法自保。”
“我朝皇子众多,但与朝臣走动者无一。太子手腕狠绝,皇子们基本没有敢过多参与政事的。顺着这个思路猜下去,太子做了其他事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胡退之仰头,又是一杯进了肚。
吴必简不动声色地拿走胡退之的酒杯,为他沏上一杯蒙顶山茶,轻放在他面前,安慰他道:“我不问政事,帮不上退之兄什么忙,还得再细细打听一番。不过说起太子的小动作,我最近倒是知道一个。”
胡退之问道:“什么事?”
“退之兄可还记得我府上的陶姑娘?”
胡退之目光悠长飘缈,似在思索。
吴必简哈哈一笑,粗略解释了一番。
胡退之恍然大悟,连称记得。
吴必简继续循循善诱:“这位陶姑娘的父亲,也就是上郢城的陶太守,前几日飞鸽传书,称自己已经启程,不日将到上京城,担任钦天监监判。退之兄猜猜看,是谁提拔的他?”
“难道是太子?”
吴必简莞尔一笑。
“这里面又有什么文章?” 胡退之掰着手指盘算着,自问自答:“钦天监监判相对于太守之职,算是升官,但又没多大实权,说明陶太守也并未真正得到太子的信赖。难道陶太守于太子而言,是利益交换得来的棋子?”
吴必简点头:“为官之道,退之兄知之甚广,无需我赘言。我只将所知之事告知兄长,如能帮到兄长,自是更好。”
胡退之拿回酒杯,倒满酒水,双手举起碰了吴必简的杯子,仰头而尽后说道:“谢了,必简弟。”
吴必简摆摆手:“退之兄不必客气。我也是近来得知陶太守即将赶往上京城,才意识到,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的时局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即使是我潜心修道的父亲也不行。即使不过多参与,我也需要看懂当下形势,保护好家人。”
胡退之表示赞同:“南北战事在即,朝堂人心不稳,已经不是一心向道就可以回避的了。必简弟是有大智慧之人。”
吴必简推辞道:“哪里有什么大智慧,不过是跟着兄长保全自身罢了。我看兄长也不必多心,这尚书之位,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就像这外面的天气——”
胡退之随着吴必简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去。
清晨时的大太阳,此刻已笼上一层阴霾。风与雪交织着漫天飞舞,缠绕着凉亭檐下的铃铛叮当作响。远山渐次隐没,荒荒四野里,只有白雪的回声,刚才凉亭下的这场对话,也像被风吹散殆尽了。
“你看,下雪了。”
“是啊。这雪,会下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