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父亲,为国为兄弟,都甘于奉献和付出,这份胸襟和气魄令她自豪而钦佩。
她注视着水汽后面看不清楚面容的苏伯父,本想伸手挥掉雾气,想想又作罢,便轻声安慰道:“伯父,倘若我父亲临终前回顾这一生,他必定不会为二十多年前的选择后悔。”
三人皆放下筷子,噤了声抬眼望向她。
温维浔捋了捋额前碎发,缓慢而坚定地开口:“忠于国家、义于兄友、护于百姓,父亲此举,成全了所有人,也锤炼了自己的心性和能力。”
她捧起茶杯,手有些颤抖,语气里还弥漫着酸涩:“即便后来遭遇朝堂上的不测,那也并非父亲和伯父可以左右。俗话说众口铄金,父亲行事坦荡,只要获取内心的满足与融洽,便不必在意铺天盖地的流言。”
她又举起茶杯迎向苏尚书,以茶代酒:“所以,伯父也无需有愧于心。君子自当如此,为国为友为民,这是父亲心甘情愿的选择,我为他感到骄傲。也愿伯父不再拿亡友的往事自扰,画地为牢。”
温维浔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总结道:“斯人已逝,曾被守护的人能好好活着,才是他最大的欣慰。”
满室寂静,只有山鸡锅塌下的小火苗发出噗噗的声响。
水汽仍在向上涌动,不知沾湿了谁的眼角。
苏尚书霍地站起身,自斟了一大杯酒,碰上温维浔的茶杯,抬头痛饮下,沉声道:“我去看看茶汤有没有做好。”便转身出门了。
一旁的苏夫人,低头悄声抽噎着,帕子已经湿透。
温维浔转过头,望向方才苏伯父凝视的花纹,才发现上面刻画了藻井,勾勒着莲花、忍冬、藤蔓纹的形状,纹饰舒展出青藤绕梁、祥禽凌空、瑞兽攀缘的景象。
她想起先生曾说过自己在西北时的见闻——
“西北的饰物,常仿照中原交木叠涩如井的图案,中置莲花为井心,纹样主要有莲荷纹、忍冬纹、几何纹、云气纹、祥禽瑞兽纹等……”
她低下头,闷闷地想,这水汽确实讨厌啊。
坐在苏夫人对面的苏遇珩察觉到母亲的失态,连忙递了手边另一条帕子过去,苏夫人擦好眼睛,抬头问温维浔:“好孩子,今天的饭菜好吃吗?”
“好吃!”温维浔重重点头,语气轻快,表情已然不复刚才的肃穆。她想了想,带着撒娇的语调,指着一道菜问苏夫人:“伯母,这道菜是什么?我在上郢城从来没吃过呢。”
苏夫人的心情随着她轻快的语气大有好转,笑意晏晏:“这个是熏菜金齑玉鲙,鱼片过油锅,金齑要用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这七种配料腌制,具体做法我们下次见见厨娘就知道了。”
温维浔继续反客为主,逗苏伯母开心:“这个我爱吃,以后可要让厨娘多做些解解馋。”
“这还不简单?”苏夫人笑得眉眼舒展开来。
苏遇珩见母亲心情好转,也起了兴致,和温维浔聊起上郢城的饮食习惯,和饭桌上种种菜品由来。
苏尚书大步迈入,神色平静。
侍女们紧随其后,上了茶汤和糕点:剪云斫鱼羹、柳叶汤、木樨汤、水晶脍、琥珀饧、宜利少糖瓜蒌、千金碎香饼、乾炙满天星含浆饼和撮高巧装坛样饼。
苏遇珩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仍是和温维浔介绍着上京城除夕的风俗,以及除夕前这段时间里,酒肆茶楼里会有的新鲜活动。
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苏遇珩才放下筷子,开口问道:“父亲,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尚书眉头锁起,声音沉重:“圣上口谕,除夕夜宴请四品以上大臣。”
苏夫人诧异:“每年不都如此吗?还值得特意下封口谕过来?”
苏尚书目光投向温维浔:“特传口谕,要我们带小浔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