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正殿处传来阵阵打斗声,伴随着器具砸碎和上梁拆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又来了一群人。
偏殿内,二人被惊得困意全无,互看了一眼,一同起身。
正要出门时,林辙将楚暄拉住,将自己的外袍套到楚暄的身上,在隔壁惊天动地的喊杀打斗声中好整以暇地替他拢好衣袖,系紧腰带,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拉起哥哥的手,提着湛卢朝门外走。
楚暄看了眼身上的衣袍,又看着走在前方的林辙,无奈地笑了笑。
正殿外的院子中,魏冉与随行的亲卫兵正与数十名黑衣人搏斗,楚暄与林辙赶到时瞧见嬴稷正被芈王妃护在怀中,而他右臂上的布料被划破,他们身后的殿门上竖着几支箭矢。
这时一名刺客正行走于殿顶上,林辙敏锐察觉后对楚暄道了声:“在这儿别动。”遂飞快朝母子二人的方向冲去。
嬴稷见状吓了一跳,还未及惊呼,林辙抽出湛卢挡下了从天而降的凶刃,森寒的刀光刺入嬴稷眼中,他被芈王妃往旁边一拽,吓得瞪圆双眼。
刀刃砸在湛卢的剑身上发出一阵刺耳的震响,林辙抬膝重击刺客的肋骨,蓦地转剑向上劈去,利刃捅穿血肉的声音顷刻间传来,趁着鲜血迸发之际将尸身一踹重重砸在殿门上。
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脚边,还未瞑目的双眼瞪着嬴稷,将他吓得半死,腿脚软了三分。
林辙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确认周围再无刺客,对着立于门边的楚暄招手。
楚暄朝他跑来,林辙将人护在身后,顺带护住嬴稷母子。
不远处的草丛边上,魏冉杀掉了一批黑衣人,转头见林辙和楚暄正护着芈王妃母子,放下心来,对林辙点头致谢,复又转回身一脚踢在一黑衣刺客身上,卸了他的刀,正要抓起来问话时,那黑衣人咬破口中的毒药自尽了。
魏冉皱眉,将尸体扔了,又朝亲卫兵那边奔去。
这时林辙注意到院子的另一侧,一名士卒打扮的少年正提着剑与三名刺客周旋,其人身轻如燕,刀法却是狠厉,迅猛如疾风,很快便将那几名刺客就地斩杀。
少年侧过身,月光下左眼旁的刀疤十分夺目,林辙一怔,对他大喊了声:“白起!”
白起轻喘着气擦掉脸上的血滴,见到熟人后眼中因杀戮染上的血气一扫而空,将刀一收,朝林辙等人跑去。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院中的打斗声渐止,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踏门而入,正是聂施,他手拎一名黑衣人,丢到院子中央的草坪上。
这时魏冉那边也停下,下属抓来三人捆好一同丢到草坪上。
见一切平安,楚暄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嬴稷母子,询问道:“王妃,稷儿,你们可有受伤?”
嬴稷惊魂未定,听到楚暄的声音才逐渐镇定下来,摇了摇头:“没、没事……”正想挨过去碰楚暄,林辙立刻斜了他一眼。
芈王妃看着这三人无声笑了下,走上前对林辙答谢道:“方才多亏了林将军相救。”
林辙收剑,拱手行礼。
院中魏冉朝芈王妃看了眼,见她朝自己点头,他又看向嬴稷,眼中透出一丝不忍,少顷他转过身将草坪上的黑衣人脸上面罩用力扯下。
嬴稷怔住,这几个“刺客”竟都是自己的王兄王弟!有的是儿时的同窗、玩伴,那时他们在学堂和王宫内打打闹闹,天真无邪,可现在一个个看自己的眼神冰冷至极,满眼的憎恶,甚至陌生……
嬴稷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其中一名公子瞪着魏冉,又往嬴稷那处看,对着芈王妃破口大骂:“你这个妖妇!凭什么抓我们?!你把惠后关在哪儿了?快把人交出来!妖妇!”
芈王妃听着这些咒骂,司空见惯地轻笑一声,一脸莫名道:“本宫何故关她?她早和那嬴壮逃回魏国去了。”
“你休要胡言!你这个恶毒的妖妇,今日种种都是你计划好的!本公子前几日还听闻你竟去义渠和那义渠王……”
话未说完,忽地发出一阵清脆声响,一旁的魏冉重重掴了他一巴掌,将这公子打得偏坐在地,眼冒金星。
这一巴掌扇得惊天动地,嬴稷看得傻眼,连楚暄也惊了,怎么说这些都是王室公子,再看魏冉此刻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点儿没有平时那般憨厚老实的样子。
院中所有人都安静了,像是被着一巴掌拍得愣在原地,只有芈王妃神色如常,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魏冉负手而立,再度寒声问道:“是不是嬴壮派你们来的?他现在在哪儿?”
那公子被打得蒙住,抬头半边脸肿的高高的望着魏冉,对方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月光令他看不清面貌,只觉得身前站着个凶恶的罗刹鬼。
他蓦地一阵哆嗦,也清醒过来,骨子里王室公子身份带来的倨傲再度占据上风,不怕死地讥讽:“这王宫都被你们鸠占鹊巢了,你们还敢提公子壮?你们这群楚人出来的杂碎有什么资格和他争?”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应是牙槽被打碎了。
“特别是你这个妖妇!”那公子抱着必死的心,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吐不快,“吃里爬外的臭娘们儿!父王能看上你定是鬼迷心……”
“锵——”的一声响起,那公子口吐鲜血,耷拉着脑袋,断了气。
魏冉拔出剑,厌恶地扫了眼尸身,看向剩下几名王室公子,寒声道:“谁再敢羞辱我姐姐?”
剩下三名公子年龄尚小,也是被嬴壮等人煽动着来行刺,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其中一人瑟瑟发抖,看向远处的嬴稷,泪流满面地哀求:“王兄、王兄,救救我,我没有想杀你!是公子壮,是他指使的!”
魏冉的目光转向他,提起剑站到他跟前,冷声问道:“公子壮现在在哪儿?”
“舅舅!!”嬴稷挣开芈王妃的手冲了过去,挡在那小公子面前,“放、放过他们吧!”
“稷儿,你让开。”魏冉神情淡漠,肃然道,“你别忘了他们可是来杀你的!”
楚暄这时瞥见一直云淡风轻的芈王妃此刻脸沉了下来,冷漠地盯着嬴稷看。
“不、不是他们!是嬴壮,嬴壮想杀我!舅舅,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念在他们与我同窗的情谊就放了他们吧!”
这时嬴稷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响,魏冉骤然警觉,就在此刻方才那名哭丧着脸的小公子不知怎的竟挣脱了绳子朝嬴稷扑来!
嬴稷怔住,而对方还未触及他分毫,便被魏冉一脚踹出数尺,砸在墙上。
聂施立刻上前将人制住,打开他的手,一枚刀片掉落在地上。
魏冉对嬴稷道:“你看到了吗?你口中同窗情谊的兄弟方才要你的命!”
那小公子此刻再度被绑住,扔到嬴稷脚边,魏冉将剑递给他,眼中尽是残忍:“你自己解决。”
这时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落到芈王妃身边,说了些什么,芈王妃听完后轻轻点头。
另一边,嬴稷看着那剑浑身发抖,额间止不住地冒冷汗,他脚下的小公子早已是一副认命的姿态,满目憎恶地盯着嬴稷看。
林辙看着这场景轻皱眉头,握着楚暄的手紧了紧。
楚暄看向他,摇了摇头。
“行了。”芈王妃终于出声打破了这僵局,对魏冉道,“将他们关起来,挨个儿审讯。”说话间对魏冉使了个眼色。
魏冉即刻意会,对她点头,朝属下吩咐道:“将这些人都押走!”
嬴稷闻言松了口气,突然脚下传来一声惨叫,伴随着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他低头一看,那小公子浑身淌血地倒在自己脚边,鲜血溅到自己的衣摆,他眼睛还半睁着,盯着自己,嘴上咕哝一阵,想说什么。
他身下的血越流越多漫向四周,逐渐将草坪染成一片暗红。
“带走!”魏冉将染血的剑扔到地上,拉着呆愣住的嬴稷朝正厅走去。
嬴稷像没了魂的提线木偶,双目空洞,脑中全是那小公子死不瞑目盯着自己的双眼。
芈王妃此刻又恢复到平易近人的模样,对楚暄、林辙和白起微笑道:“请三位一同入厅中议事。”
三人一同行礼,只是这笑容在三人心中早已变得复杂,令人心悸。
这一晚于他们而言都成了一场不可磨灭的记忆。
于嬴稷而言,头一次经历自己的至亲、儿时同窗的玩伴,为了权利地位暗杀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或许从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这番从燕国回来继位意味着什么。
林辙心中也不是滋味,暗暗为远在蜀地的嬴恽松了口气。
而楚暄却一直想着魏冉方才的模样,冷漠凶悍,杀人不眨眼,以及芈王妃冷下的目光。
众人各怀心事,入座席间。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想说说公子壮一事。”主位上,芈王妃的声音平静却不失威严,“方才得到消息,公子壮此刻正在魏国蒲阪并自封‘季君’,打着‘捉拿叛党,夺回王位’之名请魏王派兵支援,此刻已集结五万兵马,不消时日便要杀回咸阳。”
厅中众人闻此消息后纷纷皱眉。
“五万兵马不容小觑。”魏冉开口,“且王宫内部定还有他的同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这几日断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