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迷蒙春雨仍似乎永不停歇地叩击着琉璃瓦,发出声声脆响。
……
慕霜宫,静耽斋。
皇帝僵卧炕上,仍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肯闭眼。
翁策之不明缘故,当下惶然无措地左顾右盼。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凑到前面儿去查看皇帝的具体情况。
太医院院判文续福领着四个太医远远地跪在最后,彼此心惊胆颤,不免汗流浃背。
伴随着十几座西洋钟齐齐发出尖利的惨叫,柴望祯轻叹一声,自行上前两步,于榻边跪了。他眼含热泪,以当年在东宫侍奉时惯用的称呼柔声说道:“太子殿下,睡吧,睡了便能瞧见陆娘娘了。”
慈母的病故是皇帝一生的隐痛——听了柴望祯的话,他最后垂下了几点泪珠,就此咽了气。
众人则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死了。
惟有柴望祯为这个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学生失声痛哭。
内侍们匆匆上前,预备着为大行皇帝更换寿衣。刚迈了几步,为首的祁里顺惊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家抻着脖子看了,这才发觉——大行皇帝双眼微睁,显然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烈模样。
众人都吓傻了,谁也不敢动弹。
直到翁策之声色俱厉地高声催促,他们才开始忙叨。几个人合力搀走了哭得肝肠寸断的柴望祯,继而扶起大行皇帝的遗体,开始穿戴殓服。
最里面是纱制龙袍,为暑服,随后一层一层地套到了隆冬腊月的寒服,共一十五件。小殓完成,祁里顺着手为大行皇帝修饰遗容——原本是宗承受最受宠,理应由他在此当差。可到处也找不着他,只好作罢。
“主子,奴婢给您束发。”祁里顺跪着说了这一句,自行站起身,伸手给皇帝挽了发髻,又自其余内侍手中接过了朝冠为皇帝戴上。
这边儿好生盥洗了一回,那边儿的柴望祯终于自悲痛中暂时缓了过来。他年近七十,此番头晕眼花,却仍强撑着神志吩咐说:“派两个人去淇风宫,先将淑太妃、皇太弟接来。记着!大行皇帝宾天之事……不要告诉太上皇。”
“是。”
翁策之拭去满面泪痕,沉声下令:“剩下的几个,去找传国玉玺!”
一众内侍到处翻找,却一无所获。
闻知此事,翁策之拍案怒道:“胡闹!传国玉玺关乎社稷兴衰,焉敢有内贼私藏?再去找!快!”
“好了。”到底是柴望祯足智多谋,他制止了翁策之的雷霆震怒,温言说,“虽然玉玺暂时没有到手,但大行皇帝着翁中丞拟写的诏书同样顶用。去,明发上谕——皇太弟于榻前即位,是为新君;淑太妃为皇太弟养母,尊为皇太后,徽号‘庆献’,垂帘听政;我与翁策之同为顾命,辅弼幼主。”
内侍们齐声应了,还未去办——忽见方才被遣去请淑太妃及太弟的两名宦官面色惊惶地赶了回来。
翁策之暗自奇怪,当下忙问:“可曾将皇太后与皇上请来?”
那二人面面相觑,终是由为首者上禀道:“回翁公的话,太上皇还宫了。”
此言宛似晴天霹雳,震得柴望祯、翁策之一时回不过神来。正迟疑间,十余名身着龙凤牡丹衣的大内宦官引一队御林军蜂拥而至。
虎啸林慈颜含笑地缓步走入静耽斋,向柴望祯拱手施礼道:“柴师傅别来无恙,主子传您去宝光殿回话儿呢。”
柴望祯霎时心如死灰,摇头一叹,只好往斋外行去。
翁策之刚刚跟着走了两步,却被虎啸林挡住了去路,听得他道:“翁策之,皇上口谕。”
也不待翁策之有所反应,虎啸林接着说道:“皇上口谕:‘翁策之力行苛政,是为首恶。着即革职,拿交大理寺鞫审,不得轻纵。俟勘问分明,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照实具奏,从重议处。特谕。’”
“放肆!谁是‘皇上’!”翁策之手里挥舞着御笔手诏,厉声大喝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等竟敢拘捕顾命大臣,岂不是公然抗旨!”
“拿下!送大理寺!”
御林军队正殷仁惠快步上前,一把将遗诏夺过,随手往地上胡乱一撇。几名士卒围着翁策之一阵拳打脚踢,生生将人打了个半死,而后才押了远去。
虎啸林冷哼一声,终于迈步来到炕边参拜大行皇帝遗体。
大行皇帝形容枯槁,瘦骨嶙峋——双目微睁而无神,口唇略启而无音,似是极为不服,极为不甘。
见此情形,虎啸林轻叹一声,继而俯身拜倒,一众宦官及殷仁惠等御林军将士亦随之叩首。
虎啸林垂泪道:“太子殿下,您受苦了。孜孜求治,宵衣旰食。爱民忧世,无人不知。您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安心去吧。”
话音刚落,皇帝头一歪,就此瞑目阖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