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策之朗声道:“是!淑太妃垂帘听政!”
柴望祯与翁策之一唱一和,这让高骥、苏寺生、莫元舒面面相觑。
三人正准备问问是否要设顾命大臣,又听柴望祯道:“殿下,古来幼主嗣位,皆是国朝可忧之时。须简拔三五精干纯臣以为顾命,也好赞襄庶务。”
这“三五”二字用得极为得体,让高、苏、莫心内霎时好受了不少。
“师傅言之有理。”皇帝又觉得胸痛难忍,他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仅剩的那么点儿元气尽数咳出来。
半晌,咳声渐止,皇帝吃力地喘着粗气,开口说了:“顾命大臣,奉敕辅弼皇太弟。”
言及此处,又不说话了,只有痛苦的呼吸声自上首重重传来。
良久,皇帝终于念了:“柴望祯、翁策之。”
另三人候了半日,却听皇帝道:“即刻拟诏,明发上谕。”
听得此语,那三人的面色登时微微发沉。
柴望祯也觉不妥,刚要劝阻,翁策之骤然出言道:“是!柴望祯、翁策之为顾命大臣,奉敕辅弼皇太弟!即刻拟诏,明发上谕!”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催促身为中书舍人的莫元舒速去写旨——莫元舒则跪于原处,对翁策之的暗示充耳不闻。
皇帝虽看不见,却也对此心知肚明,当下笑道:“罢了,还是翁卿写吧。”
翁策之遂以朱笔拟了三诏,言简意赅,直指要害。听他念了,皇帝这才点头道:“等我死了,就发下去。你们出去吧,我要歇歇了。”
群臣俯身叩首,继而缓缓退出——斋内顿时惟留皇帝与宗承受相对无言。
“过来。”
宗承受小声抽泣着,垂着头不肯上前。
皇帝等不来人,气恼地一拍通炕,无奈道:“蠢奴才,你是要累死我么?快过来。”
闻言,宗承受这才来到皇帝身侧,小心翼翼地跪下了。
皇帝试探着摸了摸他湿红的眼尾,继而让他将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膝上,温言道:“淑太妃仁善,皇太弟年幼,柴师傅、翁策之貌合神离,他们斗不过太上皇。太上皇早晚是要复位的——等他复位以后,我看……除了淑太妃与皇太弟,他们都活不了,你也是。”
宗承受跪在炕旁,侧头贴着皇帝的双腿,默默地垂泪。
“只有你……最让我放不下。”皇帝轻轻地揉捻着宗承受的黑发,心内竭力回想着他的模样,“小时候读李后主的诗,有那么一句‘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让我难过了许久。如今想来,明珠必碎,香花必凋,都有这么一日。”
宗承受吸了吸鼻子,紧紧地抱住了皇帝的双腿。
皇帝叹了口气,爱怜地牵过他的手:“往后你若是还能记得起我,便在我的生辰给我做一碗元宵,于牌位前放上一盏茶工夫,然后自己吃了。除此之外……不许另存妄念。”
“奴婢必存‘妄念’。”宗承受小声呢喃。
皇帝一咬牙,拧起了他的耳朵:“蠢奴才,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宗承受霍然起身,将皇帝缓缓放倒在了通炕上。皇帝看不见,只能惘然无措地任他摆弄。
宗承受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去,去把传国玉玺拿来。”皇帝满心酸涩,强打着精神吩咐道,“你有了玉玺,不论是皇太弟还是太上皇……他们都得有求于你。等我死了,你便拿着玉玺去淇风宫见太上皇,将玉玺献给他。有此一功,即便日后做不成‘虎啸林’,衣食无忧却尽是可以的。”
“我不去。”宗承受舍弃了“奴婢”这一自称——这是头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皇帝佯装狠戾地低声质问:“蠢奴才,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殿下!奴婢求求您……让奴婢随您去吧!”
“我不答应。”皇帝惩戒似地掐住他的脸颊,“你不许自作主张,否则到了九泉之下……我不认你。”
此语一出,宗承受只好去取了玉玺。
皇帝摸索着捧出了无上权柄的象征。他用手描摹着玺上栩栩如生的五爪飞龙,百感交集地喟叹道:“为了这么一枚印章,为了这么一把椅子,多少人舍生忘死,多少人族灭家亡。其实这印章很沉,这椅子很硌,用起来一点儿也不舒服——我就是被它们生生拖累死的。”
宗承受含泪叩首。
“来,我把它交给你了。”皇帝牵着宗承受的手,将玉玺往他怀里一塞,轻声叮嘱道,“千万拿好,它害死了我,却能保你一命。”
“既然是殿下的命令,奴婢会照令而行。在殿下命终后,奴婢绝不会相随而去。”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