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霜宫,静耽斋。
帝师柴望祯领着高骥、翁策之、苏寺生、莫元舒一干东宫僚属齐齐向皇帝行礼,众人俯身拜倒,行三跪九叩之礼。
皇帝今日倒很有精神,他含笑伸出手挥了挥,示意群臣起身:“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柴望祯呈上一张明黄色的蜡笺纸——依照祖制,每年除夕之夜,帝王都要在明黄蜡笺纸上写下对新一年的期许。中间一列用朱墨,旁侧两列用黑墨。
皇帝接过蜡笺纸,用笔杆抵着自己的脸颊思索了半晌,却实在不知应写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终于写下了那列朱色小楷:
明泰元年元旦海宇同沐新春福瑞降授万民
而后是那两列玄色小楷:
君臣协力共创功业
两宫同心内外安和
宗承受默默看了,一时满心悲怆。
殿下求的是“君臣协力”“两宫同心”,这恰恰表明现下“君臣不协”“两宫离心”。此时此刻——就在静耽斋内,柴望祯、高骥、翁策之、苏寺生、莫元舒究竟有几个与殿下一条心?五臣昔日同为东宫僚属,尚且有人窃怀贰心,那么慕霜、淇风两宫就更不可能“同心”了。
宗承受自皇帝手中接过蜡笺纸,向群臣念了,复又朗声道:“明泰元年,事事如意,上上大吉!”
臣子们向皇帝叩首行礼,山呼万岁。
“卿等回府去与家人团聚吧,朕这里便不留人了。”皇帝低头咳嗽了几声,勉强一笑,“宗承受,你替我送一送几位大臣。”
大臣们由柴望祯领着磕了个头,继而次第步出了静耽斋。他们取道雅瞻堂往西暖阁外去——太医院院判文续福迈步迎上,柴望祯细细叮嘱道:“今日你在此值守,若有异动,速来报我。”
“柴相公但请放心,下官稍后便进静耽斋去,定然寸步不离地守着皇上。”
“文续福,千万小心……一切拜托!”
见文续福恭谨应下,柴望祯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终于率先出了西暖阁。群臣拱手作别,当下各自归去与家眷团聚。惟有莫元舒孤身一人,在那座曾是崔氏家宅的恢弘府邸里胡乱游荡。
按日子推算,朴怀应该快到爱州了。
因三生天子尤爱热闹,整个京华都在尽情尽兴地燃放烟花。这打散了莫元舒借助睡眠淡化心中苦悲的想法,他在软榻上辗转反侧,最终不得不披衣起身。漆黑的书斋里空无一人,他又不肯打扰仆役们玩乐,只能自己枯坐着发呆。
与清静杳然的莫府书斋不同,今夜的静耽斋倒一改往日的沉寂氛围,显得颇有些节庆之意。
宗承受一面带人张贴着大红窗花,一面忙里偷闲地吩咐祁里顺摆放桌案。几个人一会儿在这儿忙,一会儿在那儿忙,忙得晕头转向——皇帝就坐在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忙碌。
今日是除夕,皇帝难得有了胃口,因而在小米粥外另吃了两块儿栗子糕。纵然此时有些头疼,却也忍着不肯说。他怀抱一盏宫灯,提笔以小楷往上题写了一首“收江南”:
遍清池柳色如烟,伴莺啼朵丽争妍,天然塑就胜膏胭。融融意含,托心杜鹃,疏求青帝令春延。
刚刚搁笔,皇帝犹在推敲字眼儿,忽见宗承受凑过来看了,听他低声说:“奴婢伺候了殿下许多年,头一次见得殿下题写这等表意抒情的词句。”
“我愿意写,不行么?”皇帝瞪了他一眼,提笔在他额头点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墨点儿。
“奴婢该死。”宗承受笑着跪下磕了个头。
“呸,除夕夜……满口死活。”皇帝不轻不重地一拍他的脑袋,又见文续福背着药箱站在穿衣镜前左顾右盼,不由把他叫到了炕前,温言问,“你的孙儿多大了?”
文续福趴在地上回了话:“皇上,老臣的孙儿今年十八岁了。”
“成亲了没有?”
“已与惠民局医师冯淳的女儿定了亲事。”
皇帝点了点头,抬手接过了祁里顺奉上的鹿血,缓缓地喝了起来。宗承受见一切都布置妥当了,立时自炕边的小箱子里翻出了一副纸牌。
纸牌共有一百零八张,分别绘有《水浒》一百单八将的人物画像。
皇帝费力地往前挪了挪,终于来到了桌边。宗承受与祁里顺各自占了一方,皇帝又对文续福道:“朕记得你是剑南人,恰好这副牌是剑南玩法,你也一并来吧。”
文续福俯身磕了个头,继而来到桌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