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风宫的念兹在兹楼前有一处空地,乃是供三生天子跃马扬鞭的跑马场。可惜如今朔风凛冽,天寒地冻,此地已久无人迹。
三生天子由虎啸林、道隆陪伴着给千手千眼观音像进了高香,继而迈步上楼,缓缓往高处来。道隆手里捧着一杆自西洋进贡来的自来火枪,上贴象牙片,另有金制花卉、银制木叶以及各类宝石作配,十分稀奇罕有。
几人登上九层,三生天子伸手接过火枪,先掂了掂重量,不由笑道:“当年漠北诸部遣使来贡,皇爷爷令御林军兵马都监窦允忠与漠北大将勃烈昌比试火铳。不料窦允忠不中用,丢尽了□□的颜面。紧要关头,还是我请缨出阵——纵马打靶,九发九中。皇爷爷大为喜悦,给那杆枪赐名叫‘德抚万邦’……几十年过去了。”
“‘几十年’?”道隆讶异道,“太上皇是几岁时打枪救的急?”
“十六岁。”三生天子架起自来火枪,往远处来回巡视的御林军队正脑袋上瞄去,“我三岁正式识字启蒙,四岁能背道德文章,五岁临摹名家书帖,六岁试挽长刀大弓。东海侯孔道古叛乱时曾昭告天下,说我并非先帝亲子——虽然他是信口胡言,但我自己有时也琢磨……先帝才智平庸,究竟是怎么生出我这等天纵奇才的?”
虎啸林听得变了脸色,惟有道隆还在那儿帮着探寻真相:“如果您父亲的天赋不如您,那就是您的母亲为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这倒是实话,母后处处都比他强。”三生天子点了点头,忽而低声问,“你们两个说说,我能打中那个队正的脑袋瓜么?”
虎啸林笑着恭维道:“主子枪法精准,定能一击命中。”
反倒是道隆闻言一惊,赶忙劝阻说:“太上皇,这杆枪的确射程极远——我之所以将它献给您……可不是让您随意打人用的。”
三生天子满不在乎地摆手道:“这倒无甚所谓,打死个把人不算什么。我已经十余年不碰火枪了,乍一重拾在手,的确有些心痒。今儿非得打点儿什么——也罢,就给你们打只鸟吧。”
不料天公不作美,君臣候了许久,空中连一只鸟都没有。三生天子叹了口气,只能将火枪再度瞄向远处的御林军队正。
刚瞄了片刻,他猛然想起一个人,立时端着枪转过身,出言询问:“虎啸林,那个越金班现在何处?”
虎啸林正站在旁边儿等枪响,突地见得三生天子的枪口转了过来,吓得他赶快拜倒在地——好在太上皇没有擦枪走火的意思。他一面抬手拭汗,一面沉声禀奏:“自从越金班于万寿当日触怒了主子,就一直被罚着洒扫宫闱。”
“这是个替罪羊,其实他没什么错处。”三生天子不断摩挲着枪身,实在对这杆自来火枪爱不释手,“你带人去,把他领过来。”
不过多时,已然消瘦了不少的越金班被内侍们推搡着上了念兹在兹楼。
三生天子一面架起火枪,一面安抚道:“万寿节的事儿……是我的错,你就不要再记恨我了。往后回太宁局好生当差,别老念着以前的恩怨。”
越金班噙着泪叩了个头:“奴才只记‘恩’,不敢记‘怨’。”
“虎啸林,派人带他去选几件儿宝贝。”三生天子慈颜含笑地揉了揉越金班的脑袋,“我有不少珍藏,你好好挑一挑,每一件儿都够你自在逍遥地活个一百年了。
“奴才谢太上皇的恩典。”越金班垂了泪,哀哀地哭泣起来。
“别哭了,”三生天子笑着安慰道,“眼睛都哭肿了——看着怪可怜的,去吧。”
“奴才不敢要宝贝。”
三生天子温言问:“那你要什么?”
“奴才愿意出宫侍奉莫大人。”
“莫元舒?”三生天子颇觉讶异,上下打量了越金班一番,“莫不是万寿节惟有他为你求情,你为此生出了报恩的心思?”
“是。”
“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三生天子颔首赞道,“好,我答应你,容我慢慢安排。”
越金班拜倒谢恩,随后下了楼,不久就出现在了念兹在兹楼前。一个内侍带着他缓缓地往月城春去,两人的身形十分清晰。
道隆从旁观察着三生天子的动静,见得他动作略显迟缓地架起了枪,登时骇然失色。
“太上皇!”
僵持了片刻,三生天子终是摇头道:“算了,他唱的《桃花扇》……还是我教的呢。今儿是除夕,到此为止吧。”
这回道隆安心了,点头道:“那就好。”
“虎啸林,各国使节都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