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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回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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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崔的,你不配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宗承受手一摊,由衷地赞许道:“你看看,我就说崔学士记性不错。当年国子司业郝参来连上三疏,参劾奸佞,朝野皆知其忠。好吧,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恩怨了——你们自己了结,我先回宫复命了。”

“恭送宗公公。”

随着宗承受缓步而出,郝胜清百感交集地转过身,望着崔文纯道:“崔学士,宗公公把我自剑南接回时说了,当今皇上有那么几个极为厌恶的人……而您就在其中。冷老贼人在登州,我鞭长莫及,只能借您来用一用了。”

“郝继芳,当日给你们家定罪的廷议……我的确在场。”大难临头,崔文纯反倒镇定下来,他不顾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思绪渐渐飘回了多年前那个阴雨潇潇的秋日,“虎大珰要杀郝司业满门,是端相公头一个请求赦免,大法师与我随后表态附和——说起来,若不是岳丈献出折中之法,你就没命站在这儿了。”

郝胜清笑道:“这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要您的命。可家父不能白死,您总得赏我点儿什么。”

崔文纯垂头缄默了许久,蓦地开了口:“派遣御林军包围郝宅的是太上皇,下诏流放你全家去剑南的也是太上皇。你为什么偏偏揪住了我?你为什么不怨恨于他?”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崔文纯很久了。

自太上皇禅位以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控诉前朝旧臣们的不赦罪过,似乎现在所面临的一切艰难困苦都是由这么寥寥数人造成的。实际上,社稷疮痍满目的真正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高高在上的三生天子。他是天下臣民的君,也是天下臣民的父,所有人因此不得不为他竭心尽力——陪着他兴土木、排大戏,骄奢淫逸、纸醉金迷,以此换取功名利禄。

看起来是各取所需,实则天下臣民只是接受着来自于君父的施舍。就连曾经的太子、当今的皇上也一样,他的皇位也是靠着太上皇“施舍”才得来的。

道宗皇帝与先帝孜孜求治五十年,最终将这个太平安乐的王朝交到了三生天子手中。祖、父为他扫灭了一切外敌、除去了一切内忧,他不必宵衣旰食,更不必勤政为民,只需要几十年如一日地思考如何摆弄那些无穷无尽的金银财宝就够了。

在这个处处花团锦簇的国度里,人人都是牵线木偶,而三生天子则是掌控一切的主宰。现在的他正躲在淇风宫的屏风后,笑着操纵木偶们相互厮打,以此获得内心的极度满足。

崔文纯每每念及这个道理,只觉得厌烦与疲倦。看着郝胜清那张略显阴郁的脸,他尤为倦怠,甚至没力气对即将到来的刑罚产生些许的畏惧。

“崔学士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却是白读了。”姚胜清勉强地笑了笑,“古往今来……没有犯错的帝王,只有被臣子蒙蔽的英主明君。”

崔文纯也笑了:“既然是‘英主’‘明君’,又怎么会被臣子蒙蔽?”

郝胜清面色一凛,死死地瞪着崔文纯,半晌才说:“我不敢恨太上皇。即便我恨他,我也无能为力。当年宋高宗下诏杀害岳飞,岳氏后人能不恨赵家么?可他们最后还是在南宋朝廷做了官儿,只痛恨秦桧、万俟卨等寥寥几个奸佞而已。”

“令尊身死……并非是我们的本意。你不敢恨太上皇,就准备把一切不甘、一切怨怼通通发泄在我身上。”崔文纯轻轻地拍了拍面前的木栅,心中已不觉悲喜,“我没有让令尊上疏参奏,也没有率兵围困郝宅,更没有逼着令尊自戕。郝公子,我究竟有什么罪过?”

“那我父亲呢?他有什么罪过!”郝胜清一举扫却了方才的森冷笑意,愤怒不已地质问道,“上疏言事、风闻劾奏,太祖皇帝都不曾降责加罪,怎么到了太上皇那儿就得死?”

“上疏言事、风闻劾奏是言官的职责,令尊是言官么?”崔文纯万般疲倦,只能恹恹地揭露郝胜清的伪装,“你无力追究太上皇的行径,又不肯彻底认栽,因而试图找个宣泄报复的对象,就这样揪住了我。郝继芳,是也不是?”

“你……”郝胜清的五官似乎都挤在了一起,他的声音正微微地发着颤,“你真的不怕我对你动手?”

“没什么可怕的。数年以来,我的挚友故旧几乎死尽了,就剩那么一个人……让我放心不下。别说是割去拇指,你就是抹了我的脖子,我也绝无二话。只可惜你处置了我一个人……仍旧远远抵偿不了你们郝家所经受的磨难。”

“我会先向太上皇讨个说法。等我从淇风宫回来,你的拇指便留不住了。”语毕,郝胜清不再迟疑,当即转身而去。

听了此言,崔文纯当即阖上了眼眸。

他敢用项上人头担保,郝胜清再也回不来了。

郝胜清以这种卑微的身份前往淇风宫,恐怕永远也见不到莲花宝座上的三生天子,反而会将自己彻底暴露在虎啸林眼前。虎啸林执掌御林军,足以轻而易举地让一个人就此消失。虎啸林原本就打算诛杀郝氏满门——此番遇上了郝参来的后人,虎大珰自然不会施以宽宥,郝胜清怕是要完。

已做了阶下囚,崔文纯本不愿背负人命,奈何郝胜清不肯善罢甘休。他要留下拇指,也要保住性命,因为他答应过那个傻小子,要一直陪着他。

崔文纯并不怕死。

随着故人一一逝去,他甚至开始憧憬起了那个永无分离之苦的异世。对死亡的恐惧悉数源自于未知,可独身一人活在阳世的孤寂同样伤人肺腑。他惊愕地发觉——黄泉路上皆故旧,自己在人间反倒不识得几个人了。倘若没有那个傻小子,他也差不多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那个傻小子怎么样了。好好吃饭没有?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哭鼻子?那句“萍水相逢”怕是狠狠地伤了他一回,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么?

崔文纯叹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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