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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回 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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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亲族,也是枷锁。”崔文纯饮下一口浓酽的香茶,“叔父虽死,我仍难以独善其身。新君嗣位,早晚要抄我的家,这枷锁就快被打破了。”

冷之意喃喃道:“到时够那痴痴先生哭一场的。”

“抄我的家,他哭什么?”

“不是哭你的家,是哭你。”冷之意叹道,“朴怀,你到底是怎么了?谈吐了无生趣,竟摆出了一副悲苦缠身的模样。不像往日一般嬉笑怒骂,好似已然自暴自弃,不会再对世上任何人、物生出一丝一毫的兴致了。”

“数月以来,我饮食、安寝皆感不适,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崔文纯抬眸望向冷之意,旋即又自我宽解道,“兴许是过分疲累了,将来休息几日就好了。”

“你都快瘦脱相了,自己留神吧。痴痴先生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他对你情深似海,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此语恰恰触及崔文纯心内隐痛,他不由推心置腹道:“我答应过他,要一直陪着他。我不愿违背诺言,故而不会主动寻死。至于能陪多久……就要看皇上能容我到几时了。”

冷之意微微颔首,顿了良久才说:“你歇一歇,我去诵经了。”

崔文纯孤身坐在榻上,目送她迈步往门边去,忽而出言道:“夫人,我祝你修道有成。”

“承蒙惦念,”冷之意回首浅笑,“夫君也要保重。我知道你忙,明日不必来送。”

夫人,我希望你当真能看破红尘。如此一来,倘若岳丈日后命断京华,你也能少些忧伤。

崔文纯提笔拟奏,题头曰:

翰林学士世袭一等瑞国公臣崔文纯谨奏

他拟了辞呈,正欲递送入宫,人报国舅爷来访。

闻言,崔文纯立即赶赴书斋——彼时楚尚枫已换了一身尤显幽韵的缥碧长袍,头上是一顶四方巾,正伸手捻动着斋内六角瓶中的一束纱花。

自从楚尚柳病故后,他一直怏怏不乐,每日醉心鸣琴饮酒,常常以泪洗面,整个人就此颓靡不振。

崔文纯只看了片刻便觉得心如刀绞,不免上前温言呼唤:“正秋。”

楚尚枫回首望来,勉强一笑:“我有一件事儿拿不定主意,特地来问问你的意思。”

“坐。”崔文纯一面为他倒茶,一面问,“为的是慈成皇后的梓宫?”

“正是。”楚尚枫欲盖弥彰地仰起头,以此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办完了这件事儿,我就没什么牵挂了。”

崔文纯奉上盖碗儿,自己也坐回椅上:“你我先递上辞呈,再联名上个奏本,请新君恩准便是了。”

“我已草拟好了两道奏疏,一为辞去官职,二为奉送慈成皇后梓宫及博陵王棺柩同入安陵。”楚尚枫往桌案上一摊奏本,转头望向崔文纯,“朴怀,你来署个名吧。”

崔文纯在第二道奏疏上写了“翰林学士世袭一等瑞国公臣崔文纯跪奏”几个字,“臣”字尤小,“跪”字尤大。

“朴怀,以往咱们可都是用‘谨奏’,你倒‘跪’下了。”

“没办法,”崔文纯无奈一叹,“为了慈成皇后与博陵王的身后哀荣,我不得不跪下。”

“那我也跪。”

楚尚枫接过笔,刚往奏本上署了“监察御史”四个字,正欲继续写“奉敕初封世袭二等丹阳伯臣楚尚枫跪奏”,忽听崔文纯厉声道:“不要写爵位!”

“为何不写?”楚尚枫疑问。

“新君要恢复太祖法度——依祖制,非皇后、皇太后亲戚不得封爵。正秋,你是封不了‘丹阳伯’的。新君正愁抓不着咱们的错处,你万万不可往枪口上撞。”

“太上皇已追封阿姊为皇后,我怎么不能封爵?”楚尚枫惨然一笑,“她在太上皇左右侍奉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能被视为是太上皇的正妻么?”

崔文纯恳言道:“正秋,你听我一言。慈仁皇后是今上生母——于皇上而言,慈成皇后永生永世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生母的崩逝是皇上的逆鳞,你又何必用这么一个爵位去……”

“阿姊把性命都丢在宫里了!”楚尚枫大力一拍桌案,震得盖碗儿顿时作响,“我这个做弟弟的却连一个爵位还要遮遮掩掩!”

崔文纯从未见过楚尚枫如此疾言厉色,一时怔在了原地。

“小侯爷死了,阿姊死了,他们走了。朴怀,你有痴痴先生做情郎……攀上了东宫的高枝儿,自然也要走。”楚尚枫重重一叹,泪水如同雨点儿一般地落了下来,“咱们这群人……就这么散了。我明白你是为我考量,但我不怕皇上降罪。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正好去阴曹地府寻阿姊团聚!”

“胡说!”崔文纯亦潸然泪下,哽咽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怕死,只有我是懦夫。可你们死了,还让我怎么活?我什么时候攀上了东宫的高枝儿?你说我有如矜……是,我爱他,但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我爱如矜,同样也在乎你这个挚友,你们都逼我……为什么你们总要逼我舍弃一个?”

“阿姊死了,我也没什么活头儿了。”楚尚枫含着泪,执意写上了自己的爵位,又将“跪”字写得与其余文字一样大小,“你有痴痴先生那条退路,将来给我收个尸吧。”

“我哪儿还有退路……”崔文纯垂泪道,“咱们是该横死的,那些话不过是骗一骗旁人罢了。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谁也不用死,一起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方才……是我失言了。”楚尚枫的面色宛似一张生宣——知道自己将崔文纯比作逃兵的慷慨陈词伤透了他的心,楚尚枫难免心生后悔。其实他这种冲动的愤慨悉数来源于对阿姊骤然下世的不解,对这个问题的纠结几乎要逼疯了他。

楚尚枫一直想不明白,阿姊怎么会突然患病,又怎么会暴病而死。他抛弃了全部尊严,哭泣着乞求三生天子开恩让自己与阿姊见上一面,却始终不得允许。所有人都告诉他,如今太上皇宣告退位,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

但他就是不甘心。

“正秋,不是你的错。”崔文纯递上一方巾帕,自行以袖拭泪,“怪只怪咱们自己命浅福薄,一心侍奉太上皇恣意游乐,不曾为国兴利、为民谋福。”

“说什么都晚了。朴怀,这两道奏疏便留在你这儿,明日烦请你一道送上去。”楚尚枫略一抹泪,当下向书斋外行去。

崔文纯苦声哀求道:“正秋!好好活着!”

“你也是。”

抛下这么一句话,楚尚枫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斋。

崔文纯独自落了许久的泪,却仍是执笔将奏疏重新誊抄了一份儿,删去了“奉敕初封世袭二等丹阳伯”几个字,“臣”字尤小,“跪”字尤大,翌日着人从速投递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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