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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回 孤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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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楚贵妃已薨,依着皇帝的心性……他会为了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国舅”而与新君互生嫌隙么?救命稻草从来都只有一根,眼下却已随着楚贵妃的弃世而无影无踪了。

崔文纯望着楚尚枫疲惫不堪的神情,一时心如刀割。

一阵重重的叩门声盖过了窗外风雨的喧嚣。崔文纯愕然回首,不知所措地看向屋外那十余束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叩门者见屋里无人回应,登时用蛮力撞开房门——一众宦官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虎佩亭上前几步,向二人行礼。崔、楚亦相继还礼。

“崔学士、楚国舅,”虎佩亭笑道,“主子口谕。”

二人微微一怔,旋即俯身拜倒。

“主子口谕:‘朕不日即内禅于元储,彼时文武齐至慕霜宫观礼。着翰林学士崔文纯、监察御史楚尚枫速返京华,俟内禅事了再往安陵。特谕。’”

崔文纯暗自松了一口气,当下叩首接旨。

“事不宜迟,二位这便回京吧。”

……

三生天子决意传位于太子,乃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端欣及参知政事、秘书监、国子祭酒乔洪吉操持禅位大典。端欣不敢怠慢,遂考察掌故,欲以南宋时孝宗禅位光宗之仪制厘定内禅章程。

乔洪吉力言不可:“端相公但喻皇上为孝宗,又岂可将太子拟作光宗?”端欣未知其中玄机,因而不以为意——乔洪吉对此无可奈何,只好推病不出。

是日,乔洪吉乘夜过府来见崔文纯。崔府仆役恭谨迎上,禀报说:“乔参政,我家老爷正与国舅爷置酒痛饮,恐怕一时是见不了您的。”

“朴怀有胃病,你们岂能容他恣意饮酒?”乔洪吉忧心忡忡地下令仆役领路,众人一同匆匆赶往西跨院。

甫一入院,却见静室房门大开,楚尚枫散发敞衣地跪坐在蒲团上,正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他双颊满是酡红,右眼处斜覆着的黑绸反倒盖上了左眼,仅剩一个黑洞洞的眼眶时睁时闭,显然已是醉了。

乔洪吉微微一怔,随后领一众仆役迈步向前。

楚尚枫陷于迷醉,根本没有察觉到外人的到来。此前他蒙上了完好无损的左眼,单单将自己右眼的残缺展露在外——这也是听从了崔文纯的建议,以此直面心魔,争取有所突破。

崔文纯早就喝了个酩酊大醉。他披头散发,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青色直裰,手持一柄哭丧棒,摇摇晃晃地游走于室内,专以愈发涣散的目光次第扫过崔氏列祖列宗的稀世珍藏。

原本汗牛充栋的书架已然宣告倾覆,一应古籍孤本散落一地,有的残损大半,有的成了碎屑。崔文纯猛地踹翻了太师椅——椅背儿的凸起霎时剐坏了墙上的祖宗绘像,他对此浑然不觉,又缓缓行至了摆满奇珍异宝的博古架前。

愣了片刻,崔文纯举起哭丧棒,大力挥向面前的博古架。随着博古架倒塌的巨大声响,皇家御赐的山水浮雕瓷笔筒、青玉松鹤式笔觇、掐丝珐琅飞虎纹墨床以及西洋进贡的铜鎏金珐琅钟、莲花报时钟、爱神摆钟个个摔得四分五裂,只留下了甚为骇人的满地碎片。

崔文纯垂首看了看自己右脚上的马靴,当下摇头轻叹,旋即用赤着的左脚往破碎的瓷片儿上用力跺了跺,而后狠狠地来回磨了许久,直到淋漓的鲜血闯入眼帘才心满意足地退了两步。

一阵酒意涌上心头,胃内宛似烈火焚烧的痛觉让他立时吐了几口血出来,随即脱了力,裹着直裰翻倒在地。

“朴怀!”乔洪吉魂飞天外,连忙引仆役们飞身上前,一把将崔文纯托起,为他擦拭着唇边的血迹,“你这是做什么?到头来不还是自己受罪么!”

崔文纯倒还有些神智,只是笑着望向乔洪吉:“乔监,原来我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乔洪吉紧紧攥住崔文纯的双手,“别说胡话!”

仆役们忙不迭地对乔洪吉上禀道:“乔参政,我家老爷近来郁郁寡欢,今日竟真的发作起来……小的们劝不住他,还请您……”

“花文鼎奉敕还乡,偏偏不在……”眼见得鲜血源源不断地自崔文纯口鼻中涌出,乔洪吉不免魂惊胆裂,竟喊岔了声,“快,快去请太医!拿上我的名刺去!”

仆役们应声而出。

“朴怀……朴怀……”乔洪吉急得白髯大颤,却不知应如何施救,只能稍稍扶住崔文纯的身子,避免他被鲜血呛得背过气去,又用长袖不断拂拭着鲜血,“你心里难受,大可以与我倾诉——这么多年了,政园可有一次将你拒之门外?你何必寻此短见!”

“乔监,我死不了。”崔文纯仍然万分镇定,“喝几杯酒,吐几口血,我才有胆量。”

一面说,崔文纯一面费力地抬手指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墨宝,含糊不清地说:“乔监……替我撕了它……”

乔洪吉回首望去,那幅书法为崔氏本朝始祖崔弘沓的手迹,名曰《为臣死忠论》。通篇三百余字,俱以小篆撰成,单言臣子赤心侍奉君父之责——另有太祖朱笔御批曰:“其为文也,述浩然之气,明纲常之教,实可褒哉。”

“朴怀,你醉了。”乔洪吉委婉地回绝了崔文纯的请求,复又朗声吩咐其余仆从,“去把国舅爷搀到厢房歇息。”

崔文纯的视线愈发模糊,他似乎看见了一片火光。

堂堂公府,赫赫望族,雕梁画栋,碧瓦朱甍,统统葬送在了一把大火之中。他仿佛正身处于烈焰深处,周遭的灼热无情地炙烤着他的皮囊,却只能让他品味到无尽的畅快与欢欣。

大火的确杀死了他,但也毁去了他的枷锁。“兴家耀族”这四个字在他耳畔回荡了三十余年,至此终于无声消逝。

我是崔氏最后的血脉,只要我一死,便再也不必兴家耀族了,一切也都干净了。

眼前一黑,再无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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