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纯取下五佛冠,凝望着岳丈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
东宫沧心殿,藏书室。
太子已然极度疲累,却仍借助微弱的烛火捧着书卷细读。他每有心得,便要执笔以小楷将所思所感写于书内的字里行间。
他自知没有三生天子卓绝超群的天赋才情,就只能依靠后天加倍的刻苦用功——纵使重病缠身,纵使身辱人手,也不曾有片刻的懈怠。
父皇禅位在即,他不日会登基为帝。一切抱负、一切壮志、一切宏图都有了被付诸现实的机会。如何治国,求之于先圣前哲,求之于列祖列宗,求之于明君贤相——而他所能倚仗的惟有书卷。
太子正闷头读书,忽觉脏腑传来阵阵奇痒。剧烈的痒意伴随着滚烫的热浪迅速侵袭了他的全身,这让他再也无心阅读,只能颤着手去摸靴里的匕首。
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先前自己受不住奇痒,仍不肯臣服于宗承受,曾试图以匕首自残以求得一时畅快。宗承受夺去了他的匕首,又心有余悸地连扇了他好几记耳光。
药效近来发作得愈发强烈,那种难以纾解的痛苦险些逼疯了他。太子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实在耐不住身体的反应,只好开口呼唤道:“宗承受……宗承受……”
宗承受应声而入,回身锁上了房门。
太子极力撕扯着自己的衣衫。宗承受饶有兴致地欣赏了许久,终于逼得太子哭泣着哀求道:“宗承受……你……求你……救救我……”
宗承受先跪下磕了个头,随后才上前轻柔地捏了捏太子的脸颊,看着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眸,不由将泪痕一一抹去。
太子呜咽了几声,却仍挣扎着以最后的神智咬住了唇瓣。
“今日是殿下,来日便是皇上,自然是要‘万岁’的。奴婢却活不得‘万岁’,到时奴婢死了,谁来伺候您呢?”
太子张口欲要答话,但只泄出了呻吟。
宗承受仍笑着:“看来殿下也颇为得趣。既如此,当初又何必装出那么一副不容亵渎的样子?殿下一日也离不得奴婢的伺候,真是活该有这等遭际。”
“你……你混账……你明知道……我是被你骗着……用了药……”太子的话语因哽咽而断断续续,依旧充斥着不甘与屈辱,“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你凭……凭什么……羞辱我……”
太子泣不成声。
汹涌的泪水吓呆了宗承受,这也让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宗承受快步绕至榻边,抱起瘫软无力的太子,用唇齿次第描摹着他的五官:“殿下……殿下别哭。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说错话了。”
太子在他怀里大放悲声,似乎要将过往的全部委屈发泄个一干二净。
宗承受也红了眼眶,唏嘘道:“奴婢有病,有时见不得殿下哭,有时只想着让殿下哭。殿下,奴婢心里是有您的,就是埋怨您不肯回应奴婢的心意……奴婢打过您几巴掌,是奴婢的错,您别恨奴婢……”
太子浑身酸软无力,只能依偎着宗承受的胸膛声嘶力竭地喘粗气。
“殿下……”宗承受含泪亲吻着他的双唇,“奴婢有罪,求您……”
“聒噪。”
宗承受微微一怔,又说:“殿下,主子即将禅位,日后您是要做天子的。奴婢愿意做您豢养的一条狗,您让奴婢咬谁……奴婢就咬谁,绝不含糊。端欣、冷濂生、崔缜、崔文纯、楚尚枫……奴婢恨殿下之所恨,怨殿下之所怨,以此充作补偿……好不好?”
“荒唐,”太子冷笑着讥刺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殿下,奴婢绝非说笑。柴望祯、翁策之、苏寺生、莫元舒个个顾及朝臣体面,到时未必甘心做您的杀人利刃。可奴婢不同,奴婢情愿为殿下所用。就算是殿下让奴婢杀了主子,奴婢也在所不惜。”
太子抬起胳膊,软软地扇了他一记耳光:“你要是活腻了……赶快去死,别连累了我。”
宗承受一面为他揉着额角,一面恳言道:“殿下,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先前奴婢总是犯糊涂,刁难了您许多回。如今奴婢已然觉悟了——反正殿下用了药,也离不开奴婢,咱们就这么将就着过日子。于外人面前,奴婢听您的话,做您手中的刀,为您当恶人;背地里,奴婢在榻上用心伺候您,保证您快活。民间所谓‘夫妻’,其实也不过就是如此……”
“宗承受,”太子趴在他的胸口呢喃道,“若不是我没几年的活头儿了,我一定要杀了你。”
“呸呸呸,殿下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奴婢盼着您万岁万岁万万岁,只要您能万岁,让奴婢怎么死都成。”
“别做梦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都不能万岁,我更不能。我的病越来越重了……你又对我用了药……让我离不开你了。”
宗承受紧紧搂住他,噙泪道:“奴婢也后悔了。但若是不用药,奴婢就永生永世不能向您表明心意了。殿下您放心,奴婢日后就是您的一条疯狗,那些见不得光的坏事儿……都让奴婢来做!您若归了天,奴婢也跟着死。”
“算了吧,死了都不让我清静。”太子哀哀地叹了口气,“老天爷让我遇上你,究竟是福是祸?”
“奴婢能见到您,无疑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宗承受拭去残泪,温润地笑了,“在这深宫里,奴婢连人都算不上。惟有殿下可怜奴婢,奴婢却恩将仇报……奴婢自然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但即便要下……奴婢也要把殿下的政敌统统拖下去。”
顿了顿,宗承受沉沉道:“殿下,奴婢甘心助您除去一切阻碍。不为中兴社稷,只求您开怀畅意。”
太子侧过头,缓缓阖上双眸,不肯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