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
“贵妃娘娘的病怕是要坏,”崔文纯心思稍稍飘远了些,“正秋原本便是个惦念情义的人,又有了这档子劳心伤神的事儿……你方才也瞧见了,他生生地瘦了一圈儿,这可如何是好?”
莫元舒对楚氏姐弟的遭际毫不在意:“有花翁在,有什么值得你忧心的?”
“你这是什么话?”崔文纯的话语中透出了些许怒意,旋即是一阵深深的无奈,“花翁……花翁也无能为力了。正秋一贯重情重义,或许又会痛饮无度,我得去陪陪他。”
“你的伤没好,不许去。”
崔文纯焦急不已:“可正秋他……”
“我不让你去,你就不能去。”莫元舒冷冷道,“不必再说,否则我就把你剥光衣物捆在榻上。”
“那你让府上的仆役跟着他,”崔文纯实在不敢得罪这位言出必行的小祖宗,只能退而求其次,“我实在担心他,好歹得派人看看。”
莫元舒这才起身来到门边,唤来小厮吩咐道:“速速跟上国舅爷,别让他死了。”
这一番话气得崔文纯头晕眼花——安神汤的药效也渐渐翻涌上来,这让他着实犯了困倦,只能由莫元舒陪着小憩。
“朴怀,睡吧。”莫元舒始终牵着他的手,声音亦如波涛般时近时远,“不必惦念任何人,你需要歇息。”
……
翌日祭扫宗祠,崔文纯告了假,单遣管事携了祭文赶往祠堂。
崔缜先问了问侄儿伤势,随后自管事手里接过了崔文纯拟写的祭文,率一众仆役往宗祠去。
宗祠外高悬着一面金丝木牌匾,乃是三生天子御笔亲题——于昨日赐下,题曰“人臣之轨”,左下写着“某年腊月廿九书赐臣枢密使奉敕初封世袭一等瑞国公缜”。
另有一副楹联,为太祖皇帝御笔。
题曰:
臣脉永世续,血裔久代香。
早有管事呈上礼器,崔缜着人捧了入正殿。正殿之内,珠翠锦绣,礼乐先奏;工艺百物,尽供于前。崔缜命人燃起膏烛,当下群灯辉耀,灿若列星。
他于祖宗遗真前毕恭毕敬地跪了,继而展开祭文,朗声念道:
年岁将尽,恭惟我祖德厚流光。忠孝垂训,礼教传芳;修持自身,戒奢忌傲;裔嗣济美,实赖祖劻。缜以下府众谨具香楮烛帛、三牲物仪、茶品合料之仪,致祭于列祖列宗。追报难忘,寅具不腆,瞻拜祠堂,伏冀降临,来格来尝。既佑乡支受福无疆,佑予嗣支长发其祥。家门清吉,老少安康;瑞气长安,百福千祥;姓显名扬,奕世荣昌。尚飨。
及馔盒、胙肉、嘏辞均已献毕,崔缜又持一盏醇酒将祝文付诸烈火。俟一切事了,他遣出乐工,复令封闭宗祠,以待来年。
“太爷,老爷仍在歇息,怕是昨日累狠了。”
崔缜听了管事的禀报,不由追问:“冷氏陪着没有?”
“没有,夫人今日要去英寰观打醮。”
“随他们去吧。”崔缜顿觉无力,挥手吩咐管事们,“明日是元旦,备下各家岁礼,务必如期送到。”
“是,小的们即刻前往。”管事正准备离去,忽又转了回来,“太爷,皇上赐下了一幅墨宝,小的们已请入书斋里搁着了——内侍省押班虎公公正等着您呢。”
“为何不早说!”
崔缜不敢怠慢,赶忙由管事们簇拥着往东跨院的书斋去。
书斋内尤显杳然,虎佩亭原本坐着吃茶,见了崔缜当即起身相迎,抱拳施礼道:“佩亭见过崔枢密,给您请安。”
“令尊安好?”崔缜一面颔首致意,一面绕至主位坐下。
虎佩亭笑道:“回崔枢密的话,干爹一切都好。主子特地命佩亭送来一幅御制墨宝,您瞧瞧。”
崔缜展开看了,见得“须摩提”三个大字。
三生天子精通各种书体,草书主学徐渭,行书主学赵孟頫——尤以《洛神赋》为最,以假乱真不在话下。“须摩提”三字遒美而不失谨肃,圆润而不失洒脱,可谓深得赵体精髓。
“‘须摩提’……”崔缜呢喃一念,“何意?”
“崔枢密有所不知。这‘须摩提’乃是梵语‘极乐’一词的音译。”虎佩亭难掩得意之色,“如今贵妃娘娘玉体抱恙,主子欲为娘娘祈福,召惠明入宫讲解《佛说阿弥陀经》,深有所悟,遂亲作注释,传诏颁行天下;又令画院四十名画师合绘《极乐净土大观》,日夜观览,倍为钦慕向往。”
“有病治病,与极乐净土又有何干?”崔缜冷冷问。
虎佩亭悚然一惊,赶忙点头附和:“崔枢密说的是,可主子的吩咐谁敢不从?不瞒您说,这‘须摩提’共有六幅,一幅赐给了您,其余的分别赐予干爹、端相公、冷相公、乔参政、楚国舅五人。经端相公首倡,主子已决意在慕霜宫布设‘小安乐国’,以求贵妃玉体康健。”
崔缜疑问:“什么叫‘小安乐国’?”
“仿照《佛说阿弥陀经》的种种记述,”虎佩亭端着盖碗儿,摇头晃脑地说,“于慕霜宫内建造人间的‘极乐世界’。”
“劳民伤财,有何裨益?我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没读过佛经,自然帮不了皇上,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虎佩亭倒不慌张:“主子知道枢密是个尤为赤诚率真的性子,故而遣佩亭来请崔学士。崔学士熟读经卷,又极具才干,主持布设‘小安乐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他被我罚了,如今尚且下不了床。”崔缜一甩袖子,意有所指地对虎佩亭说,“其实治家与治军、治国没什么区别,不听话的人自然要狠挨一通惩治。我那个侄儿不中用,同样也帮不了皇上。既然端欣是头一个提议弄……叫什么来着?”
“小安乐国。”虎佩亭讪笑道。
“对,小安乐国。”崔缜抬手一指,唬得虎佩亭赶忙站起身听命,“既然端欣是头一个提议弄‘小安乐国’的人——你去给皇上回个话,让那个姓端的自己折腾去。我们崔家人都没什么本事,理应居家让贤。”
“是,是。”虎佩亭冷汗淋淋,忙不迭地躬身说,“佩亭去……佩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