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寰观万世阁内,激烈的纠缠刚刚结束。
莫元舒紧紧搂着愈发消瘦的崔文纯,柔情似水地亲吻着他的额头,低声问:“江南那么多好吃的……你怎么还越来越瘦了?”
“小吃没尝成,花灯没看成,爆竹没放成。”崔文纯嗓音沙哑,睁着泪眼瘫软在莫元舒的怀中,“你每次瞧见我,心里只想着抱我……绑我……折腾我……次次如此,即便我哭着求你……你也不肯轻一些……”
莫元舒听了,不免深觉愧疚,因而在他耳边许诺道:“等到将来太平了,我就陪你归隐江湖,尝小吃、放爆竹、看花灯。赶上中秋,我要布置一船的花灯,让所有过客都知道那是你的生辰。”
闻言,崔文纯强忍着心内苦楚,面上笑道:“如矜,明日你陪我去一趟掇香寺吧。咱们去看一看一切的起始,找一找过往的痕迹,如何?”
“好。”莫元舒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自从得知皇上禅位在即,我总觉得不安。朴怀,你要记着你的诺言。留下……陪着我。”
崔文纯不语。
莫元舒更觉惶恐,方才的欢愉霎时丢了个干干净净:“朴怀,说话……你说话……”
“小祖宗,我哪儿能一直陪着你?你日后必定仕途通天,而我只会拖累你。”崔文纯轻声一叹,“这几年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总是要醒的。”
莫元舒发了怔:“‘一场梦’?什么叫‘一场梦’?”
“如矜……”
“梦……梦……”莫元舒喃喃地念了念,忽而狠声质问,“你让我认定是做梦,那你呢?你也能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梦么?”
“我这种人……自然不用做梦。你也知道,咱们命里只有这么几年的缘分。将来太子受禅登基,我是得不到好下场的。也不必让你劳心费神,到时忘了我就是了。”
“崔朴怀,你说的什么胡话?”莫元舒死死地圈住他,竟哽咽起来,“你与我互表心意……太祖爷都瞧见了。有他老人家在天保佑……朴怀,我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倘若连你也……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傻小子。”崔文纯噙着泪主动献上自己的双唇,“天底下这么多人,谁离了谁活不了?咱们原不该如此……你本应娶妻生子,甚至日后封妻荫子……是我,是我为一己私情毁了你的一生……你……唔!”
莫元舒手一动,瞬间将被揉成一团的腰带塞入了崔文纯口中,堵住了那张只会语出伤人的嘴。明明能轻松吐出,崔文纯却不忍让莫元舒动怒,只好无奈地衔着了——又见莫元舒面上泪痕未干,念及二人情浓时往往相对垂泣,倒是世间奇景。
莫元舒眸色霎时一深,一翻身便把崔文纯压在了底下,试图就着未曾消散的情韵二度用功。
“唔……唔!”崔文纯惊骇不已,立时奋力地挣扎起来,莫元舒却又用发带反捆了他的手,根本不容他抗拒。
崔文纯欲哭无泪,先前那一仗已杀得他腰酸、背痛、体乏、腿软,若是再来一次……怕是要死在此地。到时京华坊间必有话本儿传扬开来,好事者再借此撰得风月秘本,或书、或绘,复又题曰《崔学士魂断万世阁》,斯文教养定然扫地而尽。
“朴怀,就再来一次。”
崔文纯的双手被按在头顶,一时无力反抗,只好气恼地瞪着莫元舒。
好一阵折腾过后,崔文纯愣愣地瞧着黑黢黢的幔帐,话语内满是疲惫不堪:“今日我与乔监一同面圣,听皇上言及贵妃娘娘身染微恙……”
“楚氏得了什么病?”
“不知。宫墙之内,概算禁中——谁敢贸然询问?楚娘娘与国舅爷性情相仿,为人温润仁柔,绝无恃宠而骄之举。好在有花翁领着太医院三十名医陪侍在侧,娘娘自然平安无事。”
听他提起花文鼎,莫元舒一面将浸湿了的腰带往香案下扔去,一面叹道:“只要花翁在,那些疑难杂症……迟早全会退去。”
“当年你是挨了几针的,”崔文纯费力地笑了笑,“哭鼻子没有?”
莫元舒用头蹭了蹭他的面颊,便也笑了:“没有,我问了花翁许多问题。正是花翁的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让我有了剖明心迹的胆量。朴怀,我与你不是一时玩笑,是真的想与你长相厮守,你得信我。”
沉默许久,崔文纯喟然一叹。
“信,我信。”
……
翌日晨起,崔文纯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又特意换上了莫元舒喜欢的靛青色衣衫。管事们早就备好了马车,二人即往掇香寺去。因不愿声张,崔文纯未曾禀名通传,故而并无方丈与僧众前来迎接。
莫元舒瞧了瞧掇香寺“敕建掇香禅寺”的匾额,不由双手合十,轻诵了一声佛号。崔文纯忍俊不禁,先令仆役在外等候,而后引他步入寺内。依次拜过了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地藏殿、文殊殿、普贤殿、弥勒殿、西方殿,二人同往静室而去。
见莫元舒炯炯望来,崔文纯知晓其意,遂往静室外站定,指着东面多受垂杨竹林遮掩的屋舍道:“如矜,当年我便是于此处向东远眺——彼时正是春日,熏风拂面,但觉东面儿布局切合陶元亮之《归去来兮辞》,因此动了心思,询问是何人居住其间。”
莫元舒极目远眺,神情稍显惘然:“我当时正在屋里养病,咳嗽得连站一站都难。”
崔文纯叹道:“方丈对我讲了你的出身,我起初忌惮你是罪臣之后,未萌交游之念,便往静室内题了一副对联。后来皇上传我入宫观戏,我正欲离去,却又不愿就此失却奇缘,故而拟了一札寄去——考考你,札内写了什么?”
“‘不滞瀚流,往溯求贤聚。传上谕,身须去。权由飞絮,情遣桃源绿。’”
“正是……”崔文纯愕然,“你竟还记得!”
莫元舒垂下头,看似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腰间的长带,口中呢喃道:“念念不忘。”
你给我的,我怎么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