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学士、莫大夫。”宝忱面凛如霜,片刻后就改了神情。
他饶有兴致地掩合房门,继而近前几步,温言道:“未料二位竟结有‘同榻之谊’……实在羡煞旁人。”
崔文纯骇然变色,战栗着不知应做些什么。他试图为自己挽起发髻,抑或逃奔立有屏风的后屋,却手脚冰凉、剧烈发颤,根本抬不起来,只好以一副似泥若水的模样瘫软在榻上。
莫元舒将崔文纯揽入怀中,一口便吻在了他的额头上,随后挑衅般地望向宝忱,冷笑道:“宝公公,一切如您所见。您是皇上驾前侍奉的人物,自然见多识广,就不必大惊小怪了吧?”
“如矜!”崔文纯羞赧得满面通红,低低地叫了一声。
宝忱死死地盯着面前纠缠不清的两人,半晌方道:“如矜公曾是东宫僚属,当日柴师傅向太子殿下保举您为司经大夫——按理说,您应与殿下一心才是。瞧瞧您现在,竟与崔文纯……”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提及“崔文纯”三字时所不加丝毫掩饰的嫌恶已刺痛了莫元舒的心。
“你敢直呼他的名字?”莫元舒蹬上马靴,迈步来到宝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位曾是太子内侍的御前宦官,“柴师傅、翁宾客唤一唤就罢了——你区区一介阉人,也敢公然直呼当朝翰林学士的名讳?”
崔文纯生怕莫元舒开罪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顾不得仍旧披散着的头发,赶忙趿拉着那双金丝羊毛靴上前:“名讳而已,叫便叫了。宝公公此来定有要事,还望公公不吝赐教。”
“主子口谕。”宝忱淡漠地说。
崔文纯正欲整理一番,却听宝忱宣道:“主子口谕:‘着崔卿从速赴飞云楼排演《桃花扇·哭主》,敕至即行。特谕。’”
“臣崔文纯领旨谢恩。”崔文纯俯身拜倒,任由长发垂至额前。
“崔学士,请您随我来吧。”宝忱又换上了一副笑颜,伸出手搀扶崔文纯起身,“咱们先去后台上妆,葆宁王正在那儿候着您的‘大驾’呢。”
“宝公公这话是要折我的寿。”
待宝忱率先出了静室,崔文纯这才抬手挽了发髻,又自莫元舒手中接过东坡巾戴上,小声叮嘱道:“如矜,你在这儿藏好了,我排了戏便回来。”
莫元舒垂首一叹:“他们都是有耳福的,惟有我听不了你唱戏。”
“你不是瞧过我扮‘赵士程’么?”
“那时我还未对你动情,没仔细看,今日追悔莫及。”莫元舒闷闷地说,“况且他们都瞧见了。在你心里……原来我也与旁人一样,不值得你……”
崔文纯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用柔软的嘴唇贴了贴莫元舒的脸颊,低声道:“别耍小性儿了。等我回来……单独给你唱几句。”
“好!”莫元舒强忍着欢喜一把抱住他,“朴怀,我与你说些正经的。宝忱知道了咱们的……”
“你不必忧心,我已有了应对之策。”崔文纯立时制住他那双作乱的手,步履匆匆地逃往了屋外。
彼时宝忱正在外面儿望着日头出神,觉察到崔文纯赶至,他下意识地看来,竟未曾来得及掩去面上的一双朦胧泪眼。崔文纯知道宝忱并非在为刺目的日光而落泪,反倒是见了自己与莫元舒欢好恩爱后生了妒心。
“崔学士胆子不小,竟带着罪臣之后一同南巡。倘若主子得知……”
“宝公公,”崔文纯浑不在意地打断了宝忱的威胁,以从容不迫的姿态面对着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宦官,“你是不会向皇上禀明此事的。”
宝忱冷笑道:“崔学士凭什么如此笃定?”
“凭我心仪于如矜,凭宝公公亦有心仪之人。”
听闻此言,宝忱凝眉打量了崔文纯一番:“看来崔学士并非传闻中那般庸碌无能……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崔文纯叹道:“宝公公,我知道与否无关紧要。至为关键的是——他知不知道?”
宝忱不再说话,只以微微蹙起的两道愁眉遮去了挥之不去的隐痛。崔文纯的询问洞穿了他本不坚固的心防,让他险些潸然泪下。他强忍着无尽的悲伤,露出了和煦的笑意,神情却满是近乎绝望的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