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洪吉笑着见了礼,因道:“既是王爷开了金口,想必皇上断无不准之理。到时老臣一疏奏上,另请皇上明发上谕也便是了。”
“那就是‘色空’?”葆宁王得了这等答复,不由心满意足地望向远处的宝忱,叹道,“一副好皮囊,扮个孝武李夫人也算倾国倾城。却不知功力如何,且令他唱一段来听听。”
崔文纯即唤来宝忱,先让他见过王爷。宝忱战战兢兢地俯身叩拜,惹得葆宁王浅笑不已。
乔洪吉从旁宽解:“王爷相中了公公的容貌,欲要试试音色。公公常伴君侧,虽不曾练功登台,但理应有几个熟稔的段落,不妨于此一唱。”
宝忱再度叩首,胆颤心惊道:“只恐污了王爷的耳朵。”
“不必过谦,速速唱来。”
闻言,宝忱只得起身唱了《思凡》内色空的一段“香雪灯”。眼下虽是清唱,倒也不失艳羡、自苦之感——听得众人如痴如醉,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葆宁王亦拊掌盛赞道:“天赐色空!我此前便说你是过谦了,皇兄当真慧眼!”
“公公倒是会‘藏锋’。”乔洪吉笑着一指满院伶人,“你们听听,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一番话说得管事们纷纷垂首。
宝忱羞赧道:“奴婢只知主子独爱观戏,一心念着让主子高兴,不敢懈怠。”
葆宁王颔首赞许:“人才难得,你唤作什么?”待宝忱报了御赐新名,他又道:“你从此就跟了我吧,《孽海记》非你不可。”
闻言,宝忱一时发了怔。
崔文纯知道他必定还念着太子,却惟恐葆宁王动怒,只好代为催促道:“宝公公,快快谢恩吧。”
早闻葆宁王深得皇帝恩宠,所求人、物素来应有尽有。宝忱自知无力相抗,只好叩头谢了恩。
得了新人,葆宁王欢欣不已,当下谓乔、崔道:“二公自便,我这儿就不留了。烦请上覆皇兄——但予我数月工夫,定然还他一个春心荡漾的色空!”
乔洪吉喜道:“极好,蒙得王爷躬亲教导,便无有不成之事。”
语毕,他即引崔文纯辞出了太宁局,一道步行往宫门处去。一众仆役未得命令,自然抬着轿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你可知晓老夫为何拦你?”
崔文纯遨飞天外的神思被此语迅疾勾回,他这才想起乔洪吉曾于乱珠榭阻止了自己为莫元舒求情的企图。
见他无言摇头,乔洪吉不由叹道:“若你当真为那痴痴先生求了情——依着皇上的独奇心性,日后自然格外留心,兴许处分更重。况且你又是皇上的近臣,若是让他得知了你与东宫僚属暗有往来……到时你还进不进这慕霜宫了?”
“乔监,我并非不知此理,”崔文纯喟然道,“只是我有负于痴痴先生,不愿让他蒙冤受害罢了。”
乔洪吉冷笑道:“朴怀,不必将凡事都请到台面上,只需于暗中谋划便是了。如今司经大夫被免,亦不须你劳心费神,东宫自可保他无虞。你与其去忧心痴痴先生遭际如何,莫若盘算盘算自身荣辱——你瞧那宝忱,面上倒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懵懂样儿,背地里早就拿捏了天家的短柄,一段‘香雪灯’技惊四座,从此保了一生富贵。你那岳丈尚且不如宝忱机警,空读了许多诗书,竟不知‘疏不间亲’之理。将来大祸临头,连你也难逃其责。”
崔文纯听得云里雾里,因问:“乔监,我究竟应如何行事?”
“朴怀,你心性聪敏剔透,不必老夫多费口舌。”乔洪吉淡然道,“你与太子不睦,一干东宫僚属恨你入骨,连你我亲擢的会元冯仙会亦深存怨怼之心,指斥你为国贼——这等不死不休之局,非退身不足以保全性命……”
二人相识多年,这尚且是乔洪吉首次将官场荣辱说得如此露骨。可惜终不算设身处地,仍视崔文纯为局外之人,此为一失。
冷濂生初论欲以葆宁王易替元储之时,崔文纯便深觉不妥,但他无力劝阻,又因身为冷濂生之婿而被迫参与其中。
父子传国,古来至理——太子暗涉廷推一事已被轻轻揭过,这足以证明三生天子绝无以弟代子之心。
当年葆宁王降生,年幼孱弱,显然无法危及三生天子的储位,因此兄弟方能相亲相敬。倘若冷濂生执意推行“以弟代子”之法,或许会适得其反。毕竟君心难测——“今日得信重,明日赴法场”绝非虚言。
与儿子相比,兄弟算什么?
崔文纯打定主意,欲要再劝一劝冷濂生,却又深知自己这岳丈性情执拗,必不回头,不由好一阵长吁短叹。乔洪吉只道他将一番话听入了心,也就大觉快慰,于宫门外略略叮嘱了几句便回府去了。
崔文纯正目送官轿远走,身后仆役上前询问往何处去。
他琢磨了半晌,终是说:“回府吧,晚间尚有宴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