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如今虽在牢狱任职,但他毕竟跟了县长多年,又做事伶俐妥帖,早已被当做是心腹之部。
所以县长在安顿好吕公一家人之后,便专门把萧何唤来。
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门窗上。
“这位可怠慢不得。”县长与他碰了盏,悄声嘱咐。
萧何与他喝酒就不似与刘邦那样仰头就是一碗,而是轻轻抿了口便放下,状似打趣地问:“看来这位的来头可不简单?”
县长闻言噤了声,对他摆摆手,做了个口型:“上面来的。”
萧何了然了,不再多问,盯着晃荡的酒水沉默。
“外头有点风声传来,”县长也是兴起,脸有些红,“风一吹,有些叶子就挂不住了。”
萧何没接话,默默把那小盏的酒一饮而尽后,才说:“那该何日设宴?”
“择日不如撞日,”县长摸摸胡子,明日邀请,后日开宴吧。”
*
刘邦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坐在这里,有些怔忪地看着马车透着光的小窗户,上面精致的流苏随着移动摇晃,有些迷人眼。
耳朵边是有些瓮的嘈杂声,被马车隔着,听不太真切,却也能感受到热烈。
熏香味萦绕着,刘邦太熟悉这个味道,那时候嬴政的车马从他面前驰过,他最先闻到的就是这种香味。
高贵,典雅,与众不同。
他本该惶恐,心底却有些莫名雀跃,像是知道今天是个大喜之日,拨云见日,只待今日到来。
等待片刻,他决定伸手去掀前方的门帘,这才发现自己身穿玄色长袍,金线穿梭其中,勾勒出龙的形状,微微反着光,雍容华贵至极。
头顶的冕旒随着身体的动作而发出流畅的声响,他掀开帘,只见一位未曾见过的车夫。
阳光刺眼,眯着眼的刘邦被突然清晰的欢呼声吓了一跳,不再隔着马车,那种极致的热烈与欢庆潮水般向他袭来,声浪吓得他一颤,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断断续续道:“嘿,你……”
车夫后知后觉地扭头,看见刘邦盯着自己看,惶恐得险些没能控住马,手抖着,语无伦次囫囵几句道:“陛……陛下。”
陛下?
陛下!
刘邦被这一声唤得瞬间气血上头,心脏的跳动快到极致,一种奇妙的极少思考的欲望被他迅速抓住了,那种掌控万物的满足感如藤蔓般紧紧缠绕他的呼吸——忽然,又被一个声音惹得几乎停跳。
“陛下何事?”
刘邦只听第一声便猛然转头,只见张良骑着白马跟在车边,依旧是面若冠玉,青衫楚楚,笑着看自己。
他不再是少年模样了,而是更加俊俏成熟,一如既往的气质高贵,哪怕青衫也掩不住他的光辉。
这一眼恍如隔世,刘邦简直不敢再移开目光。
“登基大典不必紧张,我们都会陪着陛下。”
张良说着,悄悄往周边看了看,小声道。
“你都出来了,别只看我呀,快乘机看一看周边。”
怎么还是曾经少年时耍小无赖的语气。
刘邦这才舍得移开视线,发现旁边不止张良,还有两人。
一人是他最熟悉的萧何,还有另外一人看不见脸,但气宇不凡,身着甲胄,同样跟在自己身边往前走去。
刘邦被张良叫了坐回去,却犹如坐在云端,忽地下坠,一颗心要从胸膛跳得快要破出,整个人在空中飘了不知多久,再“砰”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再睁眼,宝马香车全都不再,只留他一个昏暗的天花板。
隔壁哪家的狗叫了两声,被主人一顿斥,蔫蔫地嗷了几下又安静下来。
刘邦起身,才发现外头已经快黑了。
一个午觉睡到傍晚,刘邦扯扯嘴角,也是种本事。
刘邦活得现实,向来不爱白日梦,可那个梦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是真有些飘飘然,一面害怕一面心驰神往。
梦里那种欲望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往日想过的问题又从脑海里浮现而出,如新芽破土而出,刘邦觉得被那叶子挠得心有些痒了。
就这样坐在床边回味了大半天,他终于决定起来,要去河边冲个凉清醒清醒。
*
吕公一家人要在沛县定居,便请了县长,要在今日设宴,与周围乡亲们结交结交。
这吕公名文,号称和县长交好,县长也确实对他十分亲切,家中又有两个待嫁女,于是沛县一隅今日热闹起来,凡是称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送上拜帖,甚至还有不少邻县的人赶来,目的纷杂,却也其乐融融。
一时间是络绎不绝。
萧何正在院门口收贺礼,忙得满头大汗,忽然余光在众人中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想也不想地就把他叫住,不让他再走了。
“你来做甚?你来做甚!”萧何一抹头上被夕阳照得发红的冷汗,生怕自己这兄弟出什么乱子,压低声音,“这不是什么好玩的场合——可是要送礼才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