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分钟后,她打开房门走出,黑色的衣裙将她的面容衬托得更加哀婉白皙。
“还有。”西格蒙德提醒她。
“这个吗?”她的手中托着面纱,不理解晴天白日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
邱小姐在面部比划了几下,发现怎么戴都不合适。
于是,西格蒙德接过手,将黑色的纱巾罩在了她的头上,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呈现出忧郁的朦胧。
西格蒙德牵着她的手,走上了门口的轿车,那个时候,她绞动着苍白的手指,心中就隐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4:58PM
施陶芬贝格向密谋小组发出警报,失败!特瑞斯可夫及暗杀组织也未能控制柏林总部,主将奥尔布里希特在柏林的军事行动被推迟,错失时机,导致大批密谋着被捕,希姆莱接到元首电话后,全面封锁国境以及巴黎警备区,搜捕剩余反叛者。
通往拉斯腾堡的公路上,摩托的机动车声震得地面颤抖,舒马赫率领的党卫队一批接着一批赶赴而来。
空旷的窗边,远处的原野仍然在他的目光里生长旺盛,当最后一批文件烧毁后,鲁格手枪上膛,抵在了太阳穴边。
5:20PM
车子走的是崎岖小路,西格蒙德特地让尉官选择从茂密的勃朗森林中穿行,这样可以避免轮辙过于明显被人追踪。
当驶出森林,见到不远处的检查关卡时,西格蒙德摘下了脖子里的十字架递给邱月明道:“差点忘了,带上它。待会儿低下头,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别出声。”
见身后的姑娘迟迟没有接手,他干脆亲自给她带上,并且将她头上的黑纱再次整理着遮挡好。
前方的士兵抬手示意停车检查。
尉官从窗口递出证件,士兵翻看了几下并没有问题,就在还给对方时,却瞥见了车后座的黑纱女人。
“可以让她揭开面纱吗?”
“你确定吗?士兵?”尉官旁的副驾驶,西格蒙德抬眼问道。
士兵能隐约感觉出这是一位重要的长官,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这样自讨苦吃,可是今天不同,上头已经下达了死命令,要全面戒严,搜捕密谋分子,所以他还是坚决道:“抱歉长官,我必须执行命令。”
西格蒙德随后从无名指上摘下那枚黑曜石戒指,递给眼前的士兵。
士兵在接过后,看到刺目的阳光照耀在黑曜石上,浮现出一种绮丽华美的纹章,他似曾在哪里见到过,可遗憾的是想不起来。
“这是图灵根州的家徽,我是西格蒙德.威廉.楚.文泽.莱茵菲尔亲王,这是我的表妹,来自意大利的萨洛特伯爵夫人,他的丈夫是一名国防军将领,在明斯克战役中殉职了,我想带她回去处理一些她丈夫身前留给她的遗产。如果你实在想要看的话,我可以让她现在揭开面纱。
士兵这才恍然大悟,把戒指交还对方后连忙摇头:“不用,完全不用。”
在欧洲,冒犯寡妇可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士兵拉开关卡放行,临走前还不忘凑着窗户对邱月明道:“夫人,请宽恕我的唐突,代我轻吻您的十字架,愿上帝保佑您。”
沿途的风景从两侧擦过,邱月明的目光里装不下任何东西,只有清冷的声音落在车内,带着一丝伤感:“诺伯还会回来吗?”
西格蒙德没有回答,他从身侧取出那只手提箱,交给了邱月明。
冰冷的触感压在膝盖上,格外沉重。
她拨动了两侧的卡扣,打开手提箱,里头是一沓沓整齐摞好的纸币,足足摆满了整个箱子。
“这里有整整八十万帝国马克,是他和克虏伯的利益往来,也是他上个月处理掉的所有资产总和,这些应该足够你在中国度过一生。”西格说。
在这期间,他试图观察邱月明的神色,然而,她的面庞藏在黑纱下,什么也没有。
“他还有说其他的吗?”
西格蒙德摇头。
伯尔尼机场到了。开车的尉官提醒。
她由西格蒙德搀扶着走出了车内,当时机场的风很大,如同那天晚上的马赛港,吹得面纱随同发丝一起飞扬,在淡薄的烟草味道中,她十九到二十六岁的年华就这样遗留在了欧罗巴大陆,遗留在了那个男人的心里。
“我第一次学习法语的时候,学过一个单词。”她说,“Agonie:极度痛苦。可是它的发音却像极了我们中文的爱过你。而在我们的语言里也有这样一个字,心加上动就变成了恸,解释为极度哀伤的意思。我想这世间,也许所有的爱都是和悲恨挂钩,没有爱,自然也不会有悲。在欧洲的这些年我过得很辛苦,也很矛盾。我想,希普林先生大抵也是如此。”
风从她的袖口掌心穿过,像抓不住的过往:“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他,帮我告诉他,我原谅他了,如果没有机会,那就算了——”
话说到此,她闭上了眼睛,在那一刻沉默将她变成了新丧的寡妇。
西格用自己的右手抚摸过她的颈项,来到她的面颊,隔着黑色的挽纱,试图擦去面纱下的泪水。
然而她的悲伤决堤,涌入了他的心里。
那些湿润的温热让他无法压抑痛苦的内心,俯身吻向了她的唇,像水缎般的柔软,比他想象的任何一个瞬间都要真实,而这样的真实却偏偏建立在了最悲痛的时刻。
他很想告诉她别哭,想告诉她诺伯让她活下去的一切寄托与祝福,想告诉她这世界仍然有更值得的东西在等待她,更想告诉她他那夜以继日的私心与惶恐——
但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紧紧地圈住她,任由心变成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原,那里存放着孤独,筑造的爱情会像砂砾一样散去。
唇瓣摩挲过黑色的蕾纱,理智教他离开了那个令他迷恋的女人,那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女人。
他的呼气声放得很轻,极力压制着想将她留下的决心。
他对她说:“回到中国去,我会送你一样礼物,作为我冒犯你的补偿。往后的日子,你要生活得更幸福,更快乐。等战争结束后,你可以找一个比我和希普林都要棒的男人,他能带给你最美满的生活,最安稳的日子,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你要给我写信,告诉我你过得很好,如果你们有了孩子,也要告诉我,你很爱他们,不过,如果我和希普林都死了,就别打听了,上海的德文日报可别去看,那听上去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他难得露出迷人的笑容。
“可以吗?”
邱月明擦了擦唇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飞机离开的时候,头纱遗落在了地面。
他捡起,遥望天空中消失的痕迹,想起了在巴黎的街头,他曾用2块法郎换取了一个流浪诗人的作品:
Je n'ai envie que de t'aimer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Un orage emplit la vallée
(一场风暴占满了河谷)
Un poisson la rivière
(一条鱼占满了河)
Je t'ai faite à la taille de ma solitude.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
Je n'ai envie que de t'aimer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