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你很适合做我们这行。”
邱月明笑了:“其实,我本来就是做这行的。”
玛格达楞了一秒,然后止不住的大笑。
“他们要回来了,那些人要回来了,好日子快要结束了。”玛格达的红唇鲜艳,目光晶亮中却含有泪水。
英国人要来了,法国将要被解放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像极了过去那些烧也烧不完的传单,而这些德国军官们今晚也许还拥抱着佳人,也许明天他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戴高乐进驻巴黎的决心在广播内已然说得足够清楚,他们这些人的结局最终只会被按上叛国的罪名送进永无期限的监狱。
“包养你的那个博士呢?”
“他早跑了。”玛格达吸了口烟,“你呢,那个军官呢?”
“他已经好多天没过来了,估计也跑了。”
她们互相望着彼此,一瞬间笑出了声。
奢侈的晚宴,疯狂的聚会,美酒佳肴,男人与女人的摩肩搂抱,在洛里斯东路的楼上尽情宣泄。
那么在这场光怪陆离的梦里,不管他做出什么,也是值得原谅的吧。
格里纳特望着西格蒙德优雅的身形走入那群与他格格不入的糜烂狂欢中,然后他看到他拥抱了其中一个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有着油亮的黑发,精致的面容,他们一起在大厅的中央旋转舞动,一起醉酒唱歌,更主要,那是一个亚裔女人?
格里纳特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也醉了。
9:43PM
距离欧洲中部阿尔卑斯山底10公里处的军事防御所内,诺伯已经在指挥室等待了许久,当腕表上的指针滑过数字12时,桌上的电话终于响起。
他立即提起放到耳畔,当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沉重的声音后,整个屋子内仿佛都寂静了下来。
“计划有变,终止。”
简短的对话结束,他放下话筒。目光再次瞥向那只黑色的手提箱,那里面装置了二十多块圆角六面型炸药,靠近把手的地方则是一只铝制起爆管。
原本的计划是在希特勒明早回到阿尔卑斯山上的别墅时,在半路施行起爆计划,然而,特瑞斯可夫最新从狼穴参谋部的鲁茨少校那里得到的情报是,希特勒明早的计划有变,将推迟回到伯格霍夫别墅的打算,而明早最有机会陪伴他的是即将去做汇报的施陶芬贝格上校,所以,计划更改了。
10:28PM
防御所外准时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他小心地拎起那只手提箱,从容地经过身边所有安保巡逻的士兵,然后坐上轿车,合上门,当那只手提箱被稳稳地安置在座位身旁后,驾驶座上的男人抬了抬帽檐,透过后视镜向他问安道:“晚上好,诺伯。”
“晚上好,罗宾。”
晚风吹拂马赛港口,圣母加德大教堂的钟声隔着城市的灯火传来,邱小姐坐在海边高高的围栏上,眺望远处的地中海之景,伊芙岛上的城堡在海上的邮轮划过间若隐若现。
她的红裙就在空荡的脚下飘舞,跟随咸涩的海风一起摇摆,摇摆进身后男人的心里。
“所以,乐蒂后来哭了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只在婚礼上见过她一次。”西格说。
邱小姐低低叹了口气:“男人呀……”
他们先是为了荣誉尊严而战,然后告诉你他们要为了国家和民族而战,最后告诉你,他们要为所谓的光明与希望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世界的战争又是谁带来的呢?
罗宾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悄悄地加入了法肯豪森的密谋团,希普林也没有告诉她全部的真相,他们连最爱的人都没有办法相信,却期望最爱的人能永远理解甚至支持他们的一切决定,这是多么的不公。
“我能冒昧的询问——”他停顿了一下,也许觉得确实很冒昧,“你和希普林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邱小姐回头,眯着眼睛的看向西格,问道:“您为什么这么好奇我的一切,我想在苏联时您就应该很清楚了我的立场,知道太多,这对您并不好。”
“你说得对,我本不应该去探究这一切,事实上,我也是多次这么劝慰我自己,可是,很遗憾,我根本做不到。”他说出这些话时,已经能坦然的面对。
如果说连诺伯都没有走进过她的内心,那么他自己呢,又算什么?答案止步于此,剩下的是怅然。
“算了,给我说说那座城堡的故事吧。”邱小姐避免了尴尬的境地,刻意将话题撇开。
在她所示意的远处,那座位于海西面的小岛。
“那是伊芙岛,上面的城堡原本是法国国王法兰西斯一世所建造的,起初用来加强法国防御的防线,不过后来就不是这样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那里成为了监狱,关押过很多王室成员,诸如王子,公主,亲贵,甚至,□□——”
话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们彼此都在心里默念,如果那场计划失败了,那么,诺伯……
“他应该告诉过你我之前是做什么的吧?”
西格没有回答,很淡的嗯了一声,在他看来,那并不值得在心里留下什么芥蒂。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摔倒在他的车前,然后他给了我一百马克。”
他静静地听着。
“之后我们又遇见了好几次,无一例外,他都给了我很多钱。我记得最昂贵的时候,他付给了我的老板一天200美金的酬劳。”她轻轻笑了一声,“200美金,可以够上海的平民生活一年。”
“您看,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就如同,男人们认为漂亮的女人就应该属于自己,却从没有想过漂亮的女人是否心甘情愿,他们把她当成金丝雀,豢养在身边,自认为给予了她美好的生活,实则折断她的翅膀,让她言听计从。”
“他有这样对待过你吗?”西格在沉默后问道。
“他害死了我的同胞。”
“也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吗?”
邱月明没有再回答,话题陷入冷漠。
“如果我给你2000美金,那么你会和我离开这里吗?”他突然问道。
“哪怕只是今晚。”他说。
邱月明揣测到什么般笑了,她侧了侧头,似乎是很新奇又带着一丝意外道:“不需要2000美金,您帮我做一件事情,我给您一个吻。”
银鳞色的细高跟从她的脚踝松落,坠入了海水。
她带着恶作剧般俯身说道:“莱茵菲尔亲王,您愿意帮我把那只鞋子寻找回来吗?”
西格的面容上有诧异,她靠近他时有明显的起司酒香味,很显然,她醉了。
可是,她的话却如同古老的魔咒,在这一刻具有情难自控的诱惑。
邱月明依然坐在海域边的围栏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眺望着那只即将被海水冲走的高跟鞋。
她桑果般艳红的唇间唱出哀婉的情歌,海鸟就在歌声里振翅而过。
那是他最熟悉的声音,即使再过多少年,也能笔直的坠落在他的心脏,他会记得她的眼睛,是一种琥珀的乌棕色,而他的心一直跳动得很厉害,在随时告诉自己,他真爱上了她。
双排扣的外套解下,身侧的人影跃入了海中。
在一望无际的深蓝里沉沉又浮浮,她看着那层层堆叠的海浪,带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她报复了自诩高贵的日耳曼人,让他们匍匐在她的裙下。
然而,漫长的时光过去,遒劲的手掌攀附在岩壁上,他湿漉漉探出头时,水渍顺着金发滑过眉峰处的弹痕,也变得让人心碎,他的手中却举着那只银鳞色的高跟鞋,仿佛是他这一生最值得的战利品。
西格从外套里取出了手绢,擦干了鞋底,然后单膝点地替她穿上了那只鞋子,并且将她抱下了危险的栏杆。
邱月明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他,也许她并没有打算履行承诺,但那不重要。
在起身的时候,西格蒙德仍然挺直了脊背,骄傲的告诉她:“邱小姐,莱茵菲尔家族重视承诺远胜于一切。”
在这个夜晚,他没有向她索要任何东西,也许,在他的心里,他对于希普林的承诺已经远远高过了一切。
西格,让她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