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毁了我……”
张允琛没有说话,因为他不可否认这是事实,如果不是他,她也许仍旧是那个单纯的女学生。
过了许久,待到面前姑娘的悲伤渐平,他才又问道:“我听说你要离开百乐门了?”
“还会回上海吗?”他甚至没有问她去哪里,又也许去哪里根本不重要,因为她不会想见到他。
“张允琛,我们忘了彼此吧,从今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他的心猛然一揪,这比骂他一百次,怨他一千次都要难受。
“你……”
你爱上别人了?你喜欢上他了?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胸腔生出的疼痛狠狠揪住了他的喉舌,让他失去了一丝一毫质问的勇气,最后他只是无力地问道:“你真的要和那个人走?”
邱月明侧了侧头,悲凉地看他,她不明白是否世间的男人都是如此,等到失去后才又会想重新占有。
她报复似的说道:“以后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但这和你无关了,张大公子。”
“什么长长久久,你只是他包养的一个情人!”他突然失声道。
邱月明静静地看着他,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张允琛的第一回失态。
张允琛也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收敛起情绪,“对不起。”
邱月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看,你到现在都是这么认为,认为我低贱不已,自甘堕落,认为我只能靠着给别人做情人才能存活下去。可是张允琛,你错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认为的。他从来没有看轻我,帮我做了很多事情,对我也很好,所以我选择了跟他走。也许吧,在你们的眼里永远只有妓/女与嫖/客两种。”她说的很慢也很平静,从未有过的缓和,甚至在那一刻他都能透过她的眼底看到泪水的氤氲。
没过多久,诺伯就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张允琛。
“月。”
邱月明从僵持中回神,她整理神色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上海惠生纱厂的张允琛张先生。这位是——”
邱月明停顿了一下,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就像张允琛说的,他们并没有婚约关系,而这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情。
“你好,张先生。”诺伯首先伸出了手,“我叫诺伯特.冯.希普林,是月的丈夫,很高兴认识你。”
显然,诺伯的这个回答让邱月明和张允琛都愕然了一下。
但片刻后,张允琛伸手握住,笑得勉强:“很高兴认识你,希普林先生。”
“张先生很惊讶?”
“有点,我听邱小姐说您是德国人,据我所知,贵国近些年来似乎在种族主义方面有较为严苛的标准,所以对于您娶一个中国妻子,确实让我感到惊讶。”张允琛在不失礼的前提下又带着一丝质疑的口吻说道。
“法律可以限制一个人的道德准则,但是限制不了感情。何况我的太太非常迷人,她值得我做出更好的选择,不是吗?”说着,他温柔的揽住了邱月明的肩。
“当然,您是对的,我相信您是真的爱着她,因为——”张允琛望了一眼邱月明,她不知道德国种族血统法的严重性,但久在欧洲行走的张允琛是了解的,他带着一种故意的口吻说给邱月明听:“因为这背后恐怕得付出很多呢。”
“只要付出的人觉得值得就行了,我尤其不喜欢那些不愿意付出就想得到收获的人。”诺伯道,他多少是听说过张允琛和邱月明分手的原因,对于不忠于感情,脚踩两条船的人,他向来是反感极了的。
“好了,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下次如果有机会,很期待和先生您再逢。”张允琛礼貌一笑作别。
只是在经过邱月明身旁的时候,他突然悄声道了一句:“黄远清没告诉你吧,在这群顾问中曾出现过泄密事件,你好自为之,再见。”
邱月明一楞,她望着张允琛的背影彻底走远后,一切才又回归了平静。
她从肩上移开了诺伯的手。
“你生气了?”诺伯看见她低着头走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是因为他对她的前男友说了不合适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你生气了?你还爱着他?”
邱月明没有说话,仍旧是低着头,她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告诉我,你还爱着他吗?”诺伯拉住了邱月明,他掰过她的肩膀,让她的目光对上自己的眼睛,“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然而她目光却躲避般错开了,接着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
诺伯变得更不知所措,他想擦拭掉她所有的泪水,可是姑娘的眼泪越来越多,像永远都止不住的泉水,他抱住了她,安慰道:“好姑娘,别哭了,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得告诉我,我的中文不好,下次改正。可是,刚才的问题,对我真的很重要,因为我是那么渴望得到你的爱,你知道的。”
姑娘的抽泣没有停止,泪水浸湿了他胸口的衣服。
“您没有错,我只是有些难过,难过我是个多不体面的女人。”
诺伯想安慰的手顿了一下,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他又确实找不出任何理由。
I repent,
(忏悔)
O God most merciful;
(仁慈的主)
for all my sins;
(向您忏悔一切的罪责)
I repent for every deed
(一切诸事)
and word
(一切诸语)
and thought inspired by hatred.
(一切仇恨的诸行诸念)
O God,
(仁慈的主)
ask you to forgive,
(请求您)
for all these sins committed.
(宽恕所有的罪责吧)
孩子们在教堂内吟唱着祝福的赞诗,修女将彩色的玻璃擦得光光亮,而她透过不规则的菱形玻璃仰望真主背后的阳光,那像极了她跌入泥潭渴望救赎的最后一丝希冀。
“Forgive,forgive all these sins committed……”最后一次,她在低低地祷告间忏悔。
德国
图灵根州的郊外,沿着东部的萨勒河畔,栖息着一群自在的白鹭,尤其在这个水草丰美的春季四月,总会吸引来各色各样的水鸟,每当这时,坐落在萨勒河畔的大庄园内,就能听到各种来自大自然的清脆之声。
而此时琴房的落地窗前,红丝绒的帷幔后,飘舞的白色帘布正不时拂过一架乌黑油亮的杉木钢琴,约瑟夫.海顿的《四季》就从其中悦耳流淌。
那是春风吹抚绿茵的絮语,是水鸟掠过堤岸的轻快,是野鸭栖息于湖泊的偎眠。
他想象着世间所有的万物,修长的指头在黑白间跳跃,笔直的身姿保持从容不迫的优雅,即使达到最后一段间奏也未曾晃动半分。突然,一只白鹭从窗前振翅而翔,掠过光与影的交界,飞向广袤的天空,一时,琴声与自然完美交融了!
终了,钢琴前的男人从琴键上缓缓松开了最后一个音节,他转头望向窗外,白鹭之光倒映在他浅色的瞳孔,如盛放的光彩。
莱茵菲尔庄园的管家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许久,现在他终于可以敲响门声。
管家踏着干净的步子进来,递给了他一封信:“亲王,今早韦瑟福公爵派人从柏林寄来的一封信。”
西格蒙德接过手中的信,大致扫了一眼,然后道:“你是对的。”
管家有些诧异,然后问道:“所以您决定了吗,真的要去?”
西格蒙德将目光落在了瑞娅遗忘在钢琴架上的那本格林童话。
富有的皇帝,拥有无数的金子与珍宝,可却得不到快乐,于是,他一遍遍地去寻找遗失的快乐……
自从马可波罗带来东方的传说后,在欧洲大陆的几百年里掀起了多少憧憬与仰慕,就连童话故事里的皇帝都显然比国王更加富有。
可是真正的东方是如此吗?
他怀着猜疑与揣测,指环的一枚黑曜石戒指在余光下散发出了亮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