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记着半月前的宫宴,正是赵松云给赵玉竹办的生辰宴,也是那日,赵松云给赵玉竹指了婚。
赵玉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半月前我的生辰已经过了?”
应庭洲瞧着赵玉竹,没说话。
赵玉竹摆摆手,说:“那是皇兄记错了日子。在皇兄即位前,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我娘做妃子时并不受宠,所以我与皇兄并不熟络,他记着我的生辰在半月前,那便半月前吧。”
赵玉竹晃了晃头,似乎并不在意。
“我只同你一个人说,你不能记错了,往后你要陪我过生辰的。”
赵玉竹仍就笑着,可应庭洲总觉得她身上有几分不可言喻的悲凉。
应庭洲点点头,答应说:“我会记着的。”
小厮陆陆续续将菜端了上来,菜肴丰盛,赵玉竹却一筷子都没动,只不断喝着她说的那两盏价值不菲的酒。
“你看。”赵玉竹突然站起身,她走到桅杆边,抬手指朱雀街,“这儿是个好地方,位高权重些的都住在这条街上。唐祈醉,宋逾明,卢清生,还有你那个手足师弟……这些人大抵便是邶朝的天了。”
赵玉竹口无遮拦,应庭洲听得慌了神,他想劝赵玉竹别说了,可赵玉竹似乎猜到了,她抬手用纤细的食指抵住应庭洲的嘴,说:“我没喝醉,我现在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应庭洲透过赵玉竹的眼睛,里头没有一丝迷离,和赵玉竹说的一样,她很清醒。
“那便说吧。”应庭洲一手撑着桅杆,“我们如今一损俱损,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张扬出去的。我总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赵玉竹听了这话,反而没再说下去。她望着应庭洲,整个人忽然向后倒去。
应庭洲慌神,忙将人捞了回来。
赵玉竹站定后,没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惊险,反而笑出了声,她说:“你瞧,你也不是只在意自己的性命。”
应庭洲失笑,他无奈地摇摇头,说:“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朱雀楼搭得高,摔下去会粉身碎骨的。”
“是啊。太高了摔下去,会死的。”赵玉竹又将目光投向皇宫,说,“这里高到可以俯瞰皇宫呢。你说他们身处高位的人有几个是好过的?日日都要担心从上头跌下来。”
“邶朝的天,是你皇兄顶着的。”
“不。”赵玉竹脸上消了笑,她神色认真,“邶朝的天是边关将士和黎明百姓撑着的。可我皇兄好像不懂这个道理,他被权力蒙了眼,他觉得是朝堂上的权臣束了他的手脚,他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自己掌握绝对的权力。上层的争权夺利是会死人的,我皇兄不懂,他杀了好多人,还自认为是那正道中不可避免的牺牲。”
应庭洲脑中一片轰鸣,赵玉竹平日里看着乖顺,骨子里却是藏着些离经叛道。
此刻的赵玉竹身上好像烧着一把火,名为野心的火焰将她吞蚀,她眼中也出现了些成熟的算计,同时似乎还带着轻视,她笑,分不清她是笑朱雀街下碌碌无为的百姓还是笑高堂庙宇中坐着的首屈一指的皇权。
“只要江山未曾改姓,那这永远都是赵氏的江山。只要身上留着赵氏的血,谁坐在至高之位上都一样,皇兄不见苍生疾苦,有的是人能看见。”
“皇位更迭也会死人会带来疾苦的。”应庭洲说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等赵玉竹反应,应庭洲便落座回桌案前,说:“这一桌子佳肴你都吃不下去,可今日是你生辰,总要吃碗寿面。”
赵玉竹恍神,她不记得自己吩咐过这碗寿面。
应庭洲将面挪到赵玉竹面前,笑着说:“小厮上菜时,我吩咐的。”
————
扶兴府前浩浩荡荡,赵松云似乎没打算给赵乘风留体面。
赵乘风泰然自若地坐在书案前,写在白纸上的字利落又潇洒。
“扶兴侯雅兴。”岑无患不请自进,还自个儿坐下身,说,“这府邸实在大,他们搜了一上午都没搜完,我来讨杯茶喝。”
赵乘风对给自己研墨的小厮颔首,小厮马上会意,让守在书房门口的丫鬟端了茶来。
赵乘风放下笔,见岑无患喝了茶,说:“总要看平昭侯想找什么,有些东西只要平昭侯开口,我便能给。大家都不用费功夫。”
赵乘风话里有话,他旁敲侧击着岑无患,看他能否会意,将那些能证明他清白的书信带走。
岑无患将杯搁在桌案上,说:“扶兴侯府上的茶倒是一般。”
“相府的茶好。”赵乘风抬手,让丫鬟撤了岑无患手边的茶,“不如我替你讨一杯。”
岑无患拒绝说:“倒也不用,有些东西还是自己去讨才显得有诚意。太好得的东西反倒让人轻视,还显得像蓄意而为。”
跟着来搜府的小官此刻进来,凑到岑无患耳侧说了些什么。
岑无患听罢便站起身,说:“今日无功而返,不叨扰扶兴侯了。”
赵乘风看着他的背影,手边的墨被他打落在地上,他咬着牙开口:“让你给的那些书信,给了吗?”
为赵乘风研墨的小厮名为项天川,是自幼跟着赵乘风的人。
项天川单膝跪在地上,眉头紧锁,说:“给了,平昭侯没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