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的脸忽远忽近,在陆青檐的眼中晃成两个,他十分贪心,将两个都握在掌中。
他看着姜昙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违心的证据。反复拆解她说的每一个字,试图找出她遮掩得十分高明的爱意。
最终他失败了。
不是他寻找得不仔细,而是姜昙眼中根本没有爱意。
他不懂:“你对施茂林好,对杜良好,对你身边的婢女好……为什么就不能分我一点好?”
从前就是这样。
她对所有人都好,对所有人都有怜悯,唯独对自己斤斤计较。
无论是什么情况,她好像永远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可是明明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坏人,他们都能得到毫无付出条件的好。只有他像天底下最大的恶人一样,多看一眼都嫌恶心,多亲近一分都令人作呕。
姜昙的字句如此冰冷。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乞求别人对你好?”
“我是什么样的人?”
“自私虚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下人们怕你,同僚们厌你,百姓们恨你。你为人可恶,行事可怖,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你不值得别人对你好。”
“那你呢?”
陆青檐几乎要贴到姜昙的面上:“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否决定对他好,你是据此判断的吗?如此说来,只有圣贤才能达到你的标准。可这世上谁敢说自己是圣贤,有哪一个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你以为别人有多干净,我就比别人肮脏?”
他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纱帐外的月娘和柔娘:
“为什么她们可以对我好,短短几个月,已能让她们生出相依到老的念头。为什么你不能像她们一样?知冷知热,嘘寒问暖,到底哪一件事让你难做?”
姜昙淡淡挥开他的手:“与豺狼为伍,我心难安。”
好一个难安。
陆青檐呼吸发颤:“若有一天,我变成了你心中的样子呢?”
手指间的的香囊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脑中里似有根弦绷成一条线,心中却出奇地静,只等一个宣判。
姜昙说:“不会有那一天。”
他们的关系已如此糟糕,而她从未给两人和好留有一丝余地。
陆青檐脑中的那根弦,断了。
耳中有尖锐的轰鸣声,头痛欲裂,浑身冰寒彻骨。
犹如小时候他偷偷跟着陆秋松一起在江边行走,不小心被拥挤的人群一脚踢到水里。冬日水中竟很温暖,江水涌进耳朵里,脑袋静谧,耳中轰鸣,正如现在。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陆青檐握紧剑柄,用力钉在姜昙耳侧的柱子上。
“因为我对别人好,你吃醋了,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来气我。你最知道怎么惹我生气,姜昙,我险些被你骗到。”
一定是这样。
姜昙的谎言说得十分动听,能哄得老实人脸红,也能哄得他去死。
“知道我喜欢你,你很得意是不是?恃宠而骄!”陆青檐淡淡吐出四字:“姜昙,是我太骄纵你了,教你总是对我无法无天。”
陆青檐抽出那把剑,搁在姜昙肩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错了。只要认错,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他们曾亲手写下婚书:“……陆青檐与姜昙……毕生恩爱,生死不离。”
懵懂之中,尚且不知道明天去往何处,今后以何谋生,就凭着一腔热情支配身体,冲动地成了婚。
那是堪称鬼迷心窍的以前。
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姜昙从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换了魂魄。
她只冷眼看着他。
如初时识破他身份后一样,宁死不肯爱他,不肯在他身边。
强留她下来,也是互相折磨。
那就互相折磨吧。
陆青檐讽刺一笑,行至一边,单手整理自己的衣襟。
回来这么长时间,他仪容凌乱,竟没有立刻整理,顶着这样一副不堪的模样,在人前晃了这么长时间。
真是失礼。
陆青檐说:“你们都出去。”
邓显立刻带所有下人退出去,连同紫珠一起捂嘴带下去,然而这里人太多,他未留意到漏网之鱼。
月娘捧着药盒等了许久。
她原本不想进来,让人误以为是她故意使坏,来看夫人的笑话。
可她没想到长公子和夫人之间的纠葛竟是这样的,已经到了提及生死的地步。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长公子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月娘走近地说:“长公子,你脸上有伤,我给你上药。”
她用了最关切的眼神,和最轻柔的动作,她能确定长公子受用此道。
可她的伎俩忽然失去了作用。
一柄长剑扬起,直指月娘:“听不懂人话?我让你出去!还有,谁许你一个卑贱的奴婢自称我?”
陆青檐冷冷说:“不守规矩。”
邓显连忙带她出去。
跟了陆青檐许久,他知道长公子此时看似平静,实则已在崩溃的边缘。
月娘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青檐。
可自始至终,他只分了一个眼神,之后再也没有看她。
他看的是夫人。
那个狭路相逢都要低头退让,让她先走的夫人。
下人们将她的嘴捂住,像对待一个婢女那样将她拖了下去。
邓显居高临下地看着月娘。
他的身后是关上的门扉,里面陆青檐的身影逐渐消失,只能看到昏黄的窗纸。
柔娘也被捂住嘴抓了过来。
“两位娘子,依照规矩,该打你们各五杖,可有异议?”
柔娘呜呜叫着想说话。
邓显点头:“没有异议,行刑。”
月娘自认为和戏园子里随便委身于人的姐妹们不同,她原本是秀才的女儿,知书识礼,要不是家中生了变故,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月娘不贪图富贵,只求寻一个知心人。
当初是被一群带着刀的护卫威胁着进了府里,她原本也觉得长公子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但是见了真人却发现他不是这样,长公子与其他只想要她身子的男人不一样。进府这么久,他从没有主动碰过她,就算她主动,他也是知礼地避开。
想来那些以人命威胁的护卫,不过是阴奉阳违,借着他的势行恶事罢了。
她以为长公子就是她的知心人,那晚正是交心的好时机。
然而长公子拒绝了她。
月娘现在还记得,那晚,他听到自己那句话之后的反应——
“你笑的太难看了。”
一直情绪平淡的长公子脸上忽然露出挑剔的神情,刻薄地对她的容貌指指点点:“不许笑,哭。”
月娘脸上的羞意消失,立时表情僵硬。
长公子不耐烦地推开她:“这样更不对。”
现在想来,那不是拒绝,而是羞辱,是不屑。她从来就没入过他的眼!
.
婢女们鱼贯而入,隐秘而无声地整理乱糟糟的室内。
陆青檐丢开剑,在水盆中洗手。
门外泄出一丝未堵严实的惨叫。
姜昙难以相信:“那是你的新欢,你竟连她也打?”
陆青檐已洗干净了手,仔细地用布巾擦干。
闻言说:“一个奴婢而已。”
婢女们出去,门被关上。
方才两人吵得那么厉害,他气得动了剑,然而仅仅一瞬,他就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什么的前兆。
姜昙恨极了这种折磨。
还不如两人再吵一架,或者是他直接动手杀了她!
再在这里待下去,她恐怕会窒息或是吐出来。
姜昙飞速扑到门边去开门,背后有一道更急的步子,直逼她的脚根,将她抵在门上。
陆青檐大力勒住她的腰:“夜深了,该安寝了,往哪去?”
姜昙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洗手的动作。
他打了三次胰子,抹了香膏香露,水中还泡着荼靡花瓣。
陆青檐日常并没有这个习惯,只有房事之前,他会异常洁癖,像有病一样地反复洗手。
“滚开!”
得知他要做什么,姜昙用力挣扎,两人近乎一月未见,她险些忘了陆青檐在此事方面的卑劣。
身后的人一声不吭,呼吸深重,显然也对姜昙的挣扎招架不住,仍旧不肯放手,反而更加用力。
他腾出一只手,悉悉索索在找什么。
姜昙看到那个熟悉的小瓷瓶往她嘴边递,用力咬了一口陆青檐的手,瓷瓶掉在地上,褐黄色的药粉撒了一地。
“松开!”陆青檐试图捏住她的下巴。
不松!如果能就此咬死他,她一定用尽全力!
姜昙整个人被拖着往里走,她用力踩了陆青檐一脚,两人相继倒在地上。
姜昙很快站起来,却被地上的陆青檐扯着胳膊,再次倒下去。
这一次,陆青檐用腿压住她的双腿,让她不能起身,随后整个人也压了过来。
用他那双还淌着血的手卡住姜昙的口齿,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几乎连同瓶子塞进了她嘴里。
姜昙呛得咳嗽。
陆青檐亲在她的颈侧,动作慢下来,极有耐心地等她喘息起来,捞起她去床上。
不多时,姜昙再次干呕。
仍旧是什么都没吐出来,反应却十分强烈,眼泪跟着涌出来。
陆青檐看了她好一会儿。
姜昙知道他受不了,冷眼瞧着他,边披衣下床。
一只脚刚接触到地面,就让陆青檐握住扯回来。
那只渗血的手又盖上来,还有丝缕花香,不慎沾上她的唾液,粘腻得恶心。
姜昙翻身欲呕,被陆青檐死死压住:“阿昙,这是乐事,你该习惯的。若不习惯,就一直做到你习惯为止。到那时候,这病自然就好了。”
他声音平静,身躯却滚烫得厉害。
不管不顾地贴上来,含弄得她也浑身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