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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幕 母神与女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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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比来这别院已是第三次,不过这是头一次能完整探索他的新家。他迫不及待地奔跑,推开门扉与帷幕,搜索抽屉与柜子,欣赏柱饰与窗檐。他从玄关探到长廊,从厨房行至餐厅,从卧室寻向书房。威尼斯是座没有土地的城市,那的人造起房子来不如罗马人那般宽敞奢靡,但对尤比一人来说足够了。他的脚步沿着埃及产的红色大理石地砖行进,再次闯进那间惊艳的会客厅。尤比发现,天亮时,这里有较黑夜更为壮丽的景色——灿烂夺目的金角湾像副会动的画般嵌在阳台上,海水的波浪好似无数粒钻石在翻滚闪烁。一旁的壁画中,爱与美的女神也有一头波浪般的长发,她的眼中闪着不输钻石的温柔光芒,注视着她的小丘比特们。

尤比转过头,又瞧见厅中央洁净的泉池——这地方叫他想起小时候的浴室,想起与母亲共浴的场景。他忍不住伸手去触,可池水是冰凉的。这可没法让人泡浴,尤比想。他摸索着湿润的池沿,顺着供水的管道寻到门外,在厨房旁找到一间暗门,通向狭小的地下室。

里面黑洞洞的,十分安静。尤比点了枚蜡烛,屏息走下楼梯。很快,他发现这是一间锅炉房——一个皮肤黝黑的矮小身影蜷缩在熄灭的炉边,是个年幼的埃及奴隶。他瞧见尤比,腼腆无措地咧开嘴,露出一个缺了牙的笑容。

亚科夫的声音正从玄关生硬地传来。“把箱子和马留下,所有人都离开!”他低沉着嗓音,恐吓卡纳卡基斯宅邸来的仕女与仆从们。“滚回塞勒曼那去!走!”

他喊着刚学会的几句希腊语,将所有人都赶跑。众人没多委蛇,很快悻悻转头离开。见到那群“行尸走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亚科夫感到一阵沉重的释然。他闭上眼睛,蹲着倚坐到台阶上,深深呼吸海边潮湿腥咸的空气。

“人都走了,谁来照顾我们呢?”尤比从长廊行至亚科夫身边,面露惊讶。“这是城市里,你没法打猎野营,没法一个人打扫这么大的屋子。要是海伦或艾芙塔莉亚来访,你也不会接待她们!”

听见这话,亚科夫忍不住皱起眉头,叫眉间的皱纹愈发深刻。“我没法一个人做你的管家和厨师、园丁和马夫。”他闷闷地开口。“我赶他们走,只因为他们是安比奇亚的人。”

“那要怎么办呢?”尤比诧异地发问。“我们去哪里找仆人?”

“我们去市场。”斯拉夫人的声音听着一下沧桑许多。“我们买自己的奴隶回来。”

尤比一下噤了声,一阵寂静如河流般淌过。“…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这样做。”他呆了半晌,才极小声地说。

听了这话,亚科夫从鼻腔长出一口气,想把愤怒与不甘像火似的喷出来。“你以为的没错。”他不满地抬起眼睑,立刻眼尖地瞥见尤比身后躲着个孩子,伸手便揪出来。“这是谁?”他提着那瘦小黝黑的埃及男孩问。

“他说他叫努克,在锅炉房工作。没了他,大厅的温泉就没热水可用。”尤比早有准备地冲着亚科夫眨眼睛,摆出一副请求样子。“那威尼斯富商不愿带他离开,撇下他了。叫他留在这吧。”

“叫他留在这,每天像老鼠似的与煤炭、木屑和秸秆作伴,就为了给你烧洗澡水?”亚科夫松开那畏畏缩缩的年幼奴隶,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年纪还没你一半大。”

“说的好像你每次都用冷水洗澡似的!”尤比生气地拽亚科夫的头发。“我们把他赶到街上,他就会饿死!”

“又不是我叫他成了奴隶,他饿死在哪都不管我的事!”亚科夫捂着那缕被尤比拽痛的头发,愤怒地指责。“要不是你每天非要温泉泡浴,锅炉房又哪需要奴隶!”

“怎么又什么事都归到我头上?”尤比气得发根直立。“照你这样说,这奴隶又不是我买来,我扔下的!”

一阵奇妙轻盈的声音在亚科夫的靴子边响起。他侧过头,瞥见那深色皮肤的瘦弱奴隶伏在台阶上,双臂抱住了他的脚,亲吻他泥泞的鞋面。可怜的孩子不住地念叨着希腊语——亚科夫不知道他的整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其中一个单词是尤比教过他的。“求您了。”那埃及男孩说。

一个奴隶孩子伏在他脚边求饶——这对亚科夫而言是副似曾相识的画面。忽然,他感到飘飘然,仿佛身体成了一朵云彩扶摇直上,可手脚又结实地充满力量。他的视线从尤比怨怒的眼神转到前院昂绿的草木,又被自己身后精致昂贵的门柱与长廊吸引。我要是赶他出去,他就会饿死,亚科夫想。现在又是我说了算的时候了。这想法叫他焦虑又沉重,傲慢又愉悦。

“好吧,我答应你。”亚科夫说。

“什么?”

“我们留下这奴隶。”

“真的?”

“真的。”

“你早该想明白了!”尤比一扫不满,雀跃地跳起来。他身上的黄金首饰冰冷地铮鸣作响。“努克,你被留下了,回锅炉房去吧!”

奴隶道了谢,矮小的身影鬼魂般卑微地消失在通向地下室的暗门中。尤比想,再过一会,温泉的水就该热了。他刚想转头回到大厅去,亚科夫却拦住他。

“年纪小的奴隶不好用。”斯拉夫人板着张脸,拽他到大门前候着的马匹旁。“你该学着点这些事,过会就能派上用场。”

他们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清净地骑着马。尤比想起往日簇拥着的仆从们,忍不住开口询问。“姐姐的仆人们都是奴隶吗?”他驾着那匹黑色骏马。

“不是奴隶,也是血奴。”亚科夫的马在前面领着路。“没什么差。”

“我有个问题。”尤比伸着头向前探。“姐姐便罢了,可其他贵族的仆从们若也是奴隶…我想问,他们不像巴图尔,宅邸间又无军队,又无将领。一间硕大庭院中有上百名奴隶,主人再多也不过几人。为什么奴隶们心甘情愿侍奉他们呢?”

亚科夫默不作声地向后瞥他,勒慢了马步。“我们在城市里。”他思忖良久,才想好如何能回答这问题。“城市有皇帝安扎的驻军,有皇帝颁布的法律。奴隶不听从主人的命令,便是违反法律,会有士兵来惩罚。在城市中每户人家,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靠法律管理自己的奴隶。”

“这算是件好事吧?”尤比问。“法律是正义的。”

“法律就是人定的规矩,方便管理与压迫。”亚科夫嗤笑道。“谁真信它正义,谁就是蠢蛋。”

“照你这样说来,皇帝和巴图尔也没太大区别。”尤比懵懂地开口。

“和吸血鬼也没太大区别。”亚科夫刻薄地说。

可尤比却不反驳他。“唉,要是舒梅尔也在这就好了。”年轻的贵族在马背上叹气。“他又会怎样回答这问题呢?”

亚科夫已许久没听见这名字。他一时恍惚,不由得顺着尤比的话揣测起来。那犹太人一定觉得这便是文明与进步的本质——可在亚科夫看来,这是种文人特有的可笑天真。然而尤比的话使他失落又欣慰。“我没工夫想这些。”不过他只这样说。“有的是操心事等我。”

二人先去了金角湾的港口——照理说,那该什么都卖。可亚科夫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奴隶市场在哪。“你去问。”他不得不指使尤比去问码头的水手。“我不会意大利语。”

“其实意大利语和拉丁语像得很,你想学的话很快就会。”尤比翻动眼神瞥他。“在这等我吧。”

亚科夫叫马停在街边,盯着尤比下了马,前去问话。他的主人自打到了君士坦丁堡,自信与神气都逐渐见长,不再像之前那般冒着傻气——他刚想这么觉得,就瞧见尤比没和水手说上两句,脸色又变得白一阵红一阵。说着说着,那小子竟又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钱袋——亚科夫气冲冲地策马过去。“回来!”他瞥见尤比脑后坠着的四根金链子摇晃,不知怎的气不打一处来。“谁叫你拿钱了!”

“他说要给他一枚银币才告诉我哪有奴隶市场!”尤比满脸委屈地回答。“他还说,奴隶市场可不好找。”

“怎么可能?”亚科夫的眉毛气得歪了。“怕不是你问错了,那人以为你要去什么脏地方。”

尤比的耳朵噌地红了。“我没有!”他翻身上马,扭过头去不肯叫亚科夫瞧他的脸。“我就是问的奴隶市场在那,没问的那种奴隶!”

“我们继续找。”亚科夫的脚狠狠一夹,叫马沿着街边快走。“每年光从黑海来这卖奴隶的船只,没有一百艘也有几十艘。哪还需要给人交钱才能知道。”

他们沿着码头继续寻索。亚科夫又瞧见一个卖鲜鱼的希腊裔商贩。“去问问这人。”他又督促尤比下马去。“本地人该不如意大利人狡诈。”

“好吧。”尤比不情不愿地再次从马镫上踩下来。“可真麻烦。”

他操着一口流利优雅的希腊语,与那商贩交流——亚科夫端详着二人,这次却是那商贩急赤白脸地结巴起来,吓得尤比不知所措。没过一会,吃了亏的小贵族又悻悻回到马上。“我一问他这事,他就摆手说不知道!”尤比将缰绳在手里甩来甩去。“好像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似的。”

“那就再接着问,接着找。”亚科夫紧锁着眉头。“事没那么容易成。”

二人继续策马沿着海湾前行。租界不大,没走一会,所有的码头与商船已被遍历了。亚科夫心里纳闷起来。“兴许是威尼斯人不许在租界卖奴隶。”他低声念叨。“毕竟这守他们自己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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