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呆在这!”亚科夫将尤比推回门里去。“你又不能喝酒!”
“我尝尝再吐掉,不行吗?”尤比又挤上来。“人们都说这东西好喝!”
“它在嘴里味道不好,要喝下去才能体会美妙。”帕斯卡尔一手抱着酒瓶,另手又拎了件小烤炉,悲伤使他看着倒像个吊儿郎当的懒散骑士。“特别是在这种时候,烈酒能叫人忘却忧愁。您年纪还小,没必要这样放纵自己。”
尤比想反驳,却又不好出口,只得不情愿地被舒梅尔拽回屋里去。亚科夫刚想嘲笑他,又忽然想起,戴着头盔怎么好喝酒呢?他又将一只脚踏回门槛内。“我不去了。”亚科夫违心地说。“…圣殿骑士不该饮酒。”
不料,帕斯卡尔却捧腹大笑起来,看着仿佛半瓶酒已经下了肚似的。“别找理由!”他用胳膊肘狠狠撞亚科夫的后背,顶在披风的红十字上。“我早知道,你是斯拉夫人!来吧!”
亚科夫感到头晕脑胀,警惕异常。他被这医院骑士拽着,一路到森林边上。“我早知道扎什奇特尼科夫家的骑士都是斯拉夫人。扎什奇特尼科夫,据说是卫士的意思。”帕斯卡尔丢了点柴进炉子里,叫周围暖和,又从怀里掏出两盏小杯子。“我能理解你的苦衷。许多人瞧见斯拉夫人的脸,只觉得身份低贱,不配做骑士。可要我说,比起奴隶来,奴隶贩子才更低贱。无论是鞑靼人还是撒拉逊人,无论他们多尊贵富有,这些把基督徒卖做奴隶的异教徒才真可恶极了。”
扎什奇特尼科夫?亚科夫转着眼睛想,这是他腰上别着的红宝石长剑剑格上刻着的姓氏。他又想起那被自己砸死在结了冰的小河边,扒了衣服抢了盔甲的圣殿骑士,恍然间想起那人身材与自己相近,好像也有一头淡金色短发…可那人的脸被他砸烂,无从辨认,而金发的人又那么多,未必就是个斯拉夫人。
帕斯卡尔将酒瓶打开,让清澈的酒倒进杯中,热情地塞进亚科夫手里。“你是不是已经尝过了?”他问。“这酒光闻着就知道够劲。”
“我没尝过。”亚科夫低着头,透过头盔视孔,能瞧见火光在他杯里摇晃。
“那就摘了头盔,尝尝?”帕斯卡尔的绿眼睛明亮地盯向他。“我听说,斯拉夫人的酒量比法兰克人大得多。”
亚科夫犹豫了一会,不愿摘下头盔,却又觉得这样扭扭捏捏的羞耻作态实在叫人笑话。他抬起头,瞧那法兰西人的眼神,又想起逝者的遗言。权衡再三,他还是咬咬牙,将头上沉重的累赘脱下。一瞬间,雪地中凛冽清新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仿佛真有什么可悲的壳子从他身上褪下似的。
“我的天主兄弟。”帕斯卡尔张着嘴,端着酒杯凑近他。“…真不敢想象你一路上如何受苦受难。这张脸…没任何人会对你的斯拉夫血统有疑惑。”
一阵隐约的不适涌上。亚科夫皱起杂乱的眉毛,端起杯子,一口便将烈酒饮尽。当初为尤比擦洗身体时,他便猜测到这蒸馏酒的烈性,一沾了舌头,果真叫他口腔发麻,喉咙发烫。帕斯卡尔见状,也豪爽地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年轻的法兰西人立刻被辣得五官皱在一起,半天说不出话来。
“…吉安妲嬷嬷说得真没错。”帕斯卡尔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最虔诚温柔的修女姑娘们却能酿出最烈的酒来。”
亚科夫轻蔑地抓过酒瓶,给自己也填满。“姑娘?姑娘们除了酿酒,还排着队给你写情书。”他掀起杯底,面不改色地喝光第二杯。“亨利都告诉我了。我的侍从真该给你写篇诗歌,四处传唱去。”
帕斯卡尔的脸迅速变得通红,像当初在布拉索夫的宅邸时似的,不知是不是酒劲涌上来。“这小子…”他念叨着。“我早告诉他别讲出去。”
他带来的烤炉太小,火焰在寒风中忽明忽灭地摇摆,没法叫两人都暖和。可他们依旧分开坐,宁愿忍耐雪花飘进自己的锁子甲脖领里。两人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喝下去。没一会,大半瓶佳酿就进了肚子。亚科夫才刚感到身体暖和起来,而对面的帕斯卡尔已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嗝。
“你喝不过我。”亚科夫抬起手揉额头。“法兰克人的酒量的确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