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姚常寿从别苑逃跑,慕容长天派人去寻他,可姚常寿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消声灭迹。
秦白榆听到消息时正在房间里练字,手腕写到酸软,他扔了毛笔向后倚,托着额头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这一刻,他突然体悟到了姚大叔那种恨其不争的怒气,姚常寿素来都是如此,仿佛总有许多委屈,可这天下万万千千人,谁人又得予取予求,凡事畅快自在。
为避是非,他又何尝不是终日躲在院子里。
秦白榆满腹浊气,喟叹不散,消沉片刻后重新坐直身体,执笔练字。
年末的时候,靖安侯大寿,邀了秦白榆前去赴宴,城中人尽皆知,靖安侯与夫人举案齐眉,多年夫妻感情深厚,秦白榆后来又见过纪芳茉几面,确实见她日子过得美满,虽不能与她相认,但如此他便也放心了。
秦白榆坐在马车里,捧着几匹贵重的暖缎,花色是低调的浅青色,冬日里用来制衣再好不过,纪芳茉虽年长,但容貌年轻,皮肤白净,尤其喜欢穿青色衣裳,秦白榆后来才知道,纪芳茉为靖安侯诞下一女,如今也有十岁了,不知富人家的儿女,十岁是否是贪玩的年纪,他买了拨浪鼓与风筝,今日也一并带去靖安侯府。
慕容长天好笑地看着他,隔着那几匹布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靖安侯虽不理朝政,但眼下朝堂局势不稳,你如今身份尴尬,凡事都得小心,待日后有机会,你再与她相认。”
秦白榆鲜有赧然的时候,面颊泛着红,低声道:“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见到了母亲,还与你相知相守。”
当年缙国朝堂事变,太子倒台,宣帝登基,二十三载后,宣帝又被太傅架空,从前往事早已物是人非,秦白榆看着慕容长天那张英俊却又温柔的脸庞,不由得想,若他还是太子之子,指不定兜兜转转还是会来到这里,来到将军身边。
慕容长天含笑不语,少顷,从他手里报过暖缎,搁去一旁,“抱着料子做什么,过来抱我。”
秦白榆噗嗤一笑,果真坐去他旁边,环紧了他的腰身道:“将军大人可满意了?”
慕容长天挑挑眉,“尚可。”
马车到了靖安侯府门口,慕容长天率先下去,转身想去搀扶秦白榆下来,还未等他伸出手去,就被三五微醺壮汉架着过去喝酒。
秦白榆掩着嘴笑了一下,自己踩着轿凳下马车。
纪芳茉听闻他过府,连忙来了门口迎接,她近来气色渐好,昔日病白的脸上多了血气,衣着打扮也更讲究,心里的淤堵之气散去后,心思就活络了。
她引着秦白榆往里走,领他去了无人的茶厅,秦白榆正有些纳闷,纪芳茉突然一记跪了下去。
秦白榆大惊失色,连忙要去扶她:“夫人这是何意?赶紧起来。”
纪芳茉反手拽住秦白榆的胳膊,恳切道:“妾身有一事相求,殿下若是不答应,妾身便不敢起。”
秦白榆面色忧愁道:“夫人先起来吧,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尽管说,我能帮忙的地方,必然会帮。”
纪芳茉踟蹰片刻,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眼圈通红道:“坊间有传言,我乃昔日缙国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传言不假。”
两人在桌前坐下。
纪芳茉看他一眼,缓声道:“你父皇......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故而,你初来时,我也曾一度迁怒于你。”
秦白榆张了张嘴,最终又抿了回去。
“那时候你还不曾出生,后来见到你本人,竟觉得分外亲切,我反复思量,这些陈年往事与你何干,是我小人之心了。”
秦白榆默默地听着,点了下头。
“我当年从皇城逃跑时,已经怀胎足月,经过苍头山时诞下麟儿,我醒来时,侍女告诉我孩子生下来就断气了,她已经找地方埋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怕带着孩子跑不远,实则是将孩子扔在了山路上。”纪芳茉眼眶血红,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滑落。
秦白榆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鼻头酸涩道:“所以,你不是故意抛弃他。”
纪芳茉忙摇头:“自然不是,我若是知道他还活着,绝不会弃他于不顾。”
秦白榆弯起眼睛,笑容和眼泪同时溢满眼眶。
纪芳茉道:“如今我终于可以与孩儿团圆了,那日我在街上撞到的年轻人就是我孩儿,侯爷膝下无子,愿意收他为义子,只是常寿来历非同寻常,故而,侯爷为他换了个身份,今日就会同外宣布。”
秦白榆笑容凝固在脸上,眼泪倏地滑了下来,脑袋里就像被火药炸过,信念轰然倒塌,浑浑噩噩听不清纪芳茉后面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