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莲入府的那一日正值大漠漫天的黄沙卷了敦煌城,翟府门前大红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
他正盯等着看灯笼底下的黄穗子何时被吹落,黑漆的大门吱呀呀被打开。
“唐公子,久等了。”
唐莲回了李管家的礼,跟在他身侧穿过正门和外仪门,李管家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解释道,
“老爷和二公子军务繁忙正在议事,嘱咐免了先生拜会。”
“无妨。”
行至东侧门,李管家在前头挑起侧门的红绸软帘,请唐莲先过,看着唐莲的眼神在这一突兀的帘子上多顿了一秒,
李管家给他解释道,
“过了东侧门就是主母院和厢房,再往后头就是小公子平日起居的映雪阁,西北不比长安,寒冬来得早,风又狠,二公子着人给东侧门之后的小门都额外安了一道软帘,免得风雪乱窜扑了小公子。”
唐莲正被往来婢女打量的眼神搞得不自在,没有心思听李管家的絮叨,听到这里倒是打起了点精神。
他早听说河西节度使府上有位身弱娇养的小公子,但是外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他也没从他们的话里寻摸出这小公子到底得了些什么病,趁着话茬,开口问道,
“小公子的病势如何您得同我透个底,免得冲撞了公子。”
“小公子的病受不得累,也受不了惊吓,您只需由着他高兴就好,二公子的意思是不必指望他学成什么,只当解闷儿。”
唐莲一一应了记在了心里。
映雪阁的院门西侧是翟阙的书房,穿过拱门,正对着书房门的石壁下,一株半人高的绿枝在黄沙里异常醒目。
唐莲看了几眼,才将目光移向了书房,透过窗棱看到紫檀木条桌前正端坐着位少年。
乌发明目,莹润如玉,神色认真地端着支竹干宣笔在摹着什么。
疾风穿过窗子,让端坐的人咳了几声,知雪忙凑前把窗子阖上,看到李管家后点了点头往外来了。
“李管家,您有什么吩咐。”
“小公子今日的经文还没抄完吗?”
知雪摇了摇头,“估摸着还得一炷香的工夫。”
李管家看了看唐莲又看了看知雪,好像在迟疑什么,倒是唐莲摆了摆手,
“无妨,我等一会。现下不必通传。”
“失礼了公子,小公子一向不喜抄经文的时候被人打扰,劳烦您等一等了。”李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吩咐知雪道,“给先生搬把椅子来。”
今日的香炉离得近了些,在闭塞的屋子里呛得翟阙头晕,他唤了女使一声不见回应,便自己起身去开了窗。
风沙漫天的廊下,长身玉立的人正微仰着头抬手稳着檐铃,听到木窗开合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偏头笑了笑,“还是吵到你了?”
翟阙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往门外去,不知道是不是被檀香迷昏了头,平日里走惯了的门槛今天竟然绊了一下。
唐莲手快扶了他一把,翟阙就半跌进了他怀里,明明是春日,他身上带着的竟是松柏的凛冽香。
这让他想起儿时还能随意出入府门的时候,积雪的大漠里只有这种植物还有生机,翟阙躺在雪堆里,闻到枝头的凛冽,连心口久缠的寺香都变得清明了些。
翟阙没有即刻起身,唐莲也不急,直到去搬椅子回来的知雪喊了声,“诶呀,小公子没事吧。”
翟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行礼,抱歉道,“失礼了,先生。”
“无妨。”
唐莲瞧着眼前身形清瘦的少年,入了春身上仍是不算轻薄的月白麒麟织金绣花暗纹圆领袍,苍白得没有血色的细嫩脖颈上坠着枚如意云头形红绳金质长命锁,下头是三枚红玉珠,立定后规规矩矩地冲他行礼,
“见过先生。”
唐莲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翟阙点了点桌角的一叠宣纸,嘱咐知雪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帮我送给无相师傅。”
女使走后,翟阙又坐定在书桌前描得认真,唐莲放了手中的茶盏,往他身后踱去。
淡黄的宣纸上,翟阙正细致地描着一幅扎燕形状的纸鸢。
唐莲往桌侧看去,这样的图画了有几幅了,层层叠叠累着,大概是还不满意,翟阙眉头紧蹙,攥笔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了些,墨汁直往外晕。
“别急”,翟阙正烦闷着,手突然被盈盈握住,唐莲施了点力,轻握着他的手带笔,
“你看,这样改动几笔,纸鸢就活了,就有风了。”
唐莲微弯着腰,清润的嗓音扫过翟阙的耳尖,忽而低笑道,“你抖什么?”
“没。。没有。我只是,很久没见过纸鸢在天上飞的样子,所以画不出来。”
唐莲愣了一瞬又很快抽出张新的宣纸,“无妨,我画给你看,一样的。”
一声开门声响后女使进来点亮了满屋的蜡烛,奉茶低声道,“公子,应闻大人来了,说是二公子请先生过去。”
翟朔住的玉露堂离翟阙的书房隔着一条长连廊,静得只听得见前面引路人身侧的铁质刀鞘碰着明光铠的动静。
唐莲上下打量着,这样规制的盔甲,在长安也只有禁军配得,十六卫将军衙门连个边都摸不着。
他早就听说大漠里的河西重镇牵着大唐的心脏,河西节度使是给长安看家护院的死士,没了这道关子,关外的蛮子早生吞了大唐那颗外强中干的心脏。
今日看着河西玉门军的配置,果然如传闻般不同凡响。
“你那手连城剑法是谁教你的?”
应闻在前面缓步走着,等着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