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敦煌城内。
侯将军的队伍获胜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敦煌城内,一列装配齐全的兵士先停在了翟府门前。
为首的青年利落翻身下马,一身明光铠还没来得及换下,就直奔正厅而去。
他回来得突然,家里没有事先先得消息,本该先去正厅回过父亲,绕过抄手游廊时,翟朔却将头盔丢给身后的副手,转头先去了后院。
一位婢女远远瞧见他像撞了鬼似的,扭头就要跑,副手应闻先一步喊住了她,
“世子在这里,慌张什么。”
翟朔瞥了一眼,认出了那是翟阙身边的婢女知雪,蹙眉冷声道,“小公子呢?”
“这。。。回世子,小公子在。。。在后院。”
翟府的人都清楚,整个翟府,除了翟夫人,就数这位久经沙场的二公子对小公子最上心。
看着突然杀回来的翟朔,害怕领罚的婢女垂首立在游廊旁,心虚得抖如筛糠。
“看住人。”
翟朔丢下一句就匆匆往后院去。
绕过假山石和小池,翟朔打眼瞧了一眼,就明白了那个婢女在怕什么了。
十五岁的小少年正趴在墙头往外看,踮着的脚尖下是晃晃悠悠的几块垒着的石头。
身上的云水蓝的衣摆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像被这高宅大院困住的一只小蝴蝶,扑腾着,想看看外头的世界。
那么高的院墙,翟阙就靠着那几块光滑的石头撑着,看得翟朔心惊。
他本不想惊了人,不想翟阙先回过了头,“椅子呢,搬来了没有?”
翟阙听到动静本以为是知雪回来了,扭头却看到院中挺拔站着冷着一张脸的翟朔,心里一惊,脚下就打了滑。
将跌下时,翟朔脚尖点着几块池里的石块飞身上前,赶在人落地之前稳稳接在了怀里。
落地后的翟阙脸色苍白,一时没从惊吓里回过神来,大口喘着气,翟朔用手抚着他的胸口,温声道,“你呀,慌什么。”
“二哥。”
翟阙睁开眼攥着他的胳膊,只叫了这一声,就咳得天旋地转,在翟朔怀里昏了过去。
翟朔打横将人抱起,吩咐慌乱的下人去喊府上的大夫。
“小公子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老朽开药给小公子服了就好。”
听着太医的回话,翟朔才稍稍放心下来,冲须发花白的人行了个礼,“有劳许太医。”
面色苍白的翟阙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后,翟朔才回房脱下盔甲换了身湖蓝缂丝鹤纹云锦衫去了前院书房。
“父亲。”
正伏案的翟文通抬眼瞧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侯将军神武,军队速战速决,已经攻下了高昌城。我们带去的人没有伤亡。”
“知道了,下去休整吧。”
翟朔望着跳跃的烛火后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和紧抿的唇线,踌躇半晌终于开口,“父亲,阙儿他今日受了些惊吓,父亲有空去看看吧。”
翟文通闻言终于搁下手上那支狼毫,低咳了一声,
“阙儿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吩咐他身边的人好生看照着就是了。”
翟朔知道这是不打算去的意思了,转身准备开门的时候又听那把低沉沧桑的嗓音像关外夹杂着沙石的冷风一样,直往人心口最柔的地方戳,
“眼下是天下太平,但你我都清楚,暗流涌动,积重难返。机警着些,把心思少放在你弟弟身上一点。你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一世吗?别太纵着他。”
翟朔垂了垂眼眸,扶着门框的指尖捏得发白,“知道了,父亲。”
出了书房,应闻已经在廊下等着他了,陪着他穿过垂花门往映雪阁去。
“小雀儿怎么样?”
“小公子还没醒,夫人已经去陪着了。”
映雪阁在翟府最南边,离前头的主母院还隔着座小花园,最是幽静雅致。
穿过小门,院里的竹影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翟阙身边的侍女都在门前候着,看到翟朔进来慌忙行礼。
“怎么回事?都候在门口干什么?里间留人了吗?”
“夫人在里头,不许我们进去。”
翟朔推门进去时,侯夫人正坐在翟阙床边抓着他的手,少年没有血色的瘦削小臂让翟朔心跳了一跳。
侯南春的脸隐在湖水色帐纱后,看不清神色,紧蹙的眉头将她的担忧暴露无遗。
“母亲。”
听到动静,侯南春才抬起头,顺手将床边晾着的茶盏砸了过去。
碎瓷片在翟朔脚前炸开,茶水污了湖蓝云锦衫的下摆。
翟朔低了头,“是我不好。惊了阙儿。”
侯南春疲惫地将头抵在翟阙的手前沉默不语。
“母亲乏了先回房歇息吧,夜里我守着就好。”
两人无言对峙了半晌,侯南春终于站起身理了理鹤氅,
“不劳烦世子了,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
说罢在贴身女使的搀扶下出了映雪阁。
漠北的月色像细雪一样洒满映雪阁,应闻遣退了门外的婢女,只剩翟朔枯坐在翟阙床前半宿。
三更天的时候,翟阙终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