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是公然挑衅皇上吗?”户部尚书宋民启斥责道。
群臣回过神来,低声交头接耳。
孟添巽没等到回应,站起身来,整衣轻笑,许是笑容太过直白讽刺,让周围低声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日的奔波让孟添巽原本白皙如玉的脸色近乎于惨白,挥墨而就的眉目刻印其上,唇上的血色被红袍借去三分,血气不曾削减半分。
三步之内只有张寅一人,张寅脸上变了颜色。
“微臣敢问陛下,天下者,何者之天下?”
“……”高台上的人恐怕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也可能早就遗忘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玉十二旒藏匿天子晦暗不明的目光,孟添巽看不清他的神色。
当初立志为民的腼腆少年郎面容渐渐模糊不清,五官泯灭。誓言犹在耳畔回荡,戏言耳,戏言耳。
“自然是朕的天下。”袁志忠抬眸去看九龙台上不可一世的高位者,金龙绕玉柱,皇权压天下,魏鸿渐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淡淡开口。
三问,一问冤案,二问公道,三问天下。
句句难得应,不得应,永得应。
孟添巽硬咽下其余的逼问,阖眸一瞬,死生置之度外。
“好一个私家天下!”孟添巽单手将乌纱帽摘下,信手一甩,乌纱帽旋即飞向龙椅,变故来的太快,在场的官员只有袁志忠反应过来,拼了老命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护驾!”
暗卫首领徐来站在魏鸿渐身侧并未向前挪动半步,狰狞的凶兽面罩焊在面庞,双手垂放两侧,利剑沉睡于剑鞘中。
龙椅上的人一动不动,看着飞旋的乌纱帽掉落在自己跟前,没有怒气,没有意外。魏鸿渐俯身双手捧起鞋尖前的乌纱帽,拂去不存在的落灰,像是在看珍宝,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这顶帽子,道:“袁阁老,这是什么罪?”
袁志忠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拱手道:“孟錾此举,意图谋害皇上,藐视朝廷,但……”
“依律死罪。”孟添巽的几缕碎发自然垂落,拱手行礼道:“罪臣领罚。”
魏鸿渐充耳不闻,转问一旁眼神里充斥着震惊和怜惜的张寅道:“张老,你觉得这是什么罪?”
张寅上前一步,随即跪倒在地,痛声回道:“该当……死罪……”
处以极刑的死罪。
孟添巽闻言轻抿嘴角,付之一笑,又听见跪在地上一辈子严于律人的张寅颤声说道:“老臣恳请陛下念在罪臣孟錾往日功劳上,免其死罪。”发华盖住乌丝的头重重的向地上一磕,接着道:“望陛下开恩!”
孟添巽不卑不亢,一口回绝道:“按律死罪。”
魏鸿渐沉默半晌,森冷开口道:“那就先下暗狱,后再定罪。”眼神自始至终从没有离开手中捧着的乌纱帽分毫,徐来紧了紧后槽牙,面上不显,抬起发出让暗卫押送孟添巽指令的手,向下一压,两名暗卫从屏风后走出,带走了孟添巽。
众朝臣的目光追随着孟添巽远去的背影,硬朗笔直脊梁,不见毫厘弯曲。
……
孟添巽当年被贬官到佳益县,初到任便接到母亲的死讯,吐血大病一场,拖着病体匆匆赶回蜀州,母亲早已下葬,一个月守孝期满后,回到任上的孟添巽,神采尽失,憔悴至极,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任意一阵风来,随时都能将他带离人间。
当孟添巽再次逼迫自己触及心伤时,已得不到也没有能力得到郑如琢唯一在世亲人的消息了。
世道艰难,人人皆苦,女子尤其。
苦难并没有击败面前这位女子,相反,她比大多数的人活得漂亮。
许葳蕤抬手请孟添巽跟着自己走到神坛前,孟添巽走进才发现,神坛上的两个牌位并不是在供奉财神,一个是郑如琢,另一个是郑如琢的兄长——许葳蕤的亡夫。
许葳蕤已经平复好心绪,随手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指尖缓缓拂过镌刻其上的名姓,一笔一画,细细摩挲。
许葳蕤将牌位取下神坛环入怀中,“我原本姓周,弟弟死后就改成现在的名字了,你就依照现在的名字称呼我便好。”许葳蕤的指尖略过自己原本的名字,在“亡夫”前上下打圈,好似当年她的爱人拥她入怀,沉稳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孟添巽见许葳蕤伤怀,温声安慰道:“郑兄之事……”
许葳蕤的指尖停在“亡”上,平静如水的说道:“小弟是由我亲手带大,长嫂如母,杀弟之仇,我一定要报。”
指尖重重擦过牌位上鎏金的“亡”,又将牌位放回神坛,孟添巽的视线跟随许葳蕤的动作而上,目光一顿,两个牌位后还有一个牌位,牌位上只有朱红渗血般的三个大字——周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