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昭军们居住着的帐篷,从近到远,一字排开,整齐地列队在这荒漠野外,离族人们的住宅区相隔甚远,每顶帐篷都被绳索牢牢地固定在沙土上,最显眼的是在帐篷上面加盖的红色幡布,缀着金黄色的火烈鸟图腾,寓意里面住着的人非富即贵,是备受族人尊崇的贵人。
方缇就住在这红顶帐篷里,与红昭军其他人的住处不一样,这里有一个30多平方米、二十多张病床,还有族人们特意为他这“小神医”人工挖掘的蓄水池子,方便他行医用药,钻研治病。
炉火边上放着热气扑鼻、香气满盈的奶茶,还有红豆麻薯果子和红薯、板栗,更有洗好的妮娜皇后葡萄盛在一个透明琉璃碗里,一颗颗飞机运送过来的葡萄粒儿鲜嫩多汁。
“你应该往里面走,不会骑马吗?”王宇行坐在炉火边上,侧着头,看着方缇,“骑马用不上半小时就能进里面城中区,看到那最大、最漂亮的帐篷,就是我的王帐。”
方缇“嘁”了一声,说道:“我是被这里的病号绊住脚了,就没想着进去,而且知道你挺好,就不必看你了。”
“哎呦呦!都找我找这儿来了,差这么十几公里不看我了,”王宇行上手去捏他的手腕,一寸寸捏着,“你知不知道我这大半年到处找你?驻地、星洲岛,包括晖阳岛,我都找遍了!”
“我才失踪大半年你找不到就急了,那你走了多久?”方缇偏过头问他。
“……我是没办法,”王宇行道,“走的时候没想过还会再见你们。”
方缇嗯了一声,看着炉子,娴熟地把奶茶倒进手作瓷碗里,递给了他。
“没想到你竟然在这住了大半年,”王宇行接过,仰头喝了,“那……那你知道他们得的是什么病,不会传染吗?你不怕吗?”
“不会,”方缇摇了摇头,“也不怕。”
三年半再见面,孩子明显长高了不少,第一次见面奶呼呼的小孩儿,只到他膝盖上方,接着是到他腰部,仰头看着自己时还是一小不点儿,后来十几岁了到他胸膛的位置,接着是腋窝处,现在俩人相拥,方缇的头已经能靠到他的肩膀。
一张小脸虽然仍旧没褪去婴儿肥,肉嘟嘟的,但脖颈精细,人也很清瘦,长得斯斯文文的,眼睛又大又圆又漂亮。
“你现在多高了?”王宇行问。
“1米8。”方缇道。
“扯,肯定没有1米8。”
“正正好好1米8!”方缇急了。
“1米75以上的都爱自称1米8,1米81都会把那个‘1’说出来。”
“那是你们Alpha才会那样,我是一点儿都没虚报!”方缇噌的一下站起来,王宇行也笑着站了起来,俩人又比了比身高。
“我现在1米93。”
“扯!”
俩人推推搡搡地比个头,方缇双手抓着他衣服两边,又像小时候似的贴过去。
王宇行看出他让自己抱,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住他的双臂:“多大孩子了还让人抱?”
“又没别人看见!”
王宇行只好矮下身子抱住他的双膝往上举,高高地举过头顶,笑着抬头看着他:“挺重啊,那还是胖。”
“不胖,”方缇笑着伸手往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现在标准身材。”
“你回回都标准。”王宇行把他举着悠荡了好一会儿,才把他放下来,那分开三年多的陌生感随之消失不见。
“葡萄,这红昭军的事在我心里,一直是……”王宇行欲言又止,“真的很感谢你救了他们。”
“医生嘛,有什么谢的,而且你的族人好吃好喝供着我,还让我住这么好的帐篷,我很满意。”
王宇行笑道:“这都是最基本的,你是我们族人的救星。告诉哥哥,你要什么,要什么我给什么。”
“这不都给了吗?”方缇指着前面那琉璃盏,“葡萄。”
王宇行拿起一串摘掉一颗,妮娜葡萄这品种是每颗葡萄粒又大又圆,像个李子似的。王宇行剥了皮儿递给他,方缇直接低头,“啊”的一声,张嘴咬着葡萄吃了。
“……行,”王宇行笑着点了点头,“让主喂你吃葡萄,也是天下没有的恩赐了。”
“感谢我主,”方缇笑道,“谢主隆恩!”
俩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帐帘外面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方缇道:“请进。”
赵萍可身旁仆人拉开帘子,走进一看,王宇行右手喂着方缇吃葡萄,左手手心朝上张开着,竟然还在方缇嘴边接葡萄皮儿。
他不禁微笑起来:“殿下,原来你说的孩子是我们的小神医啊。”
“是啊,我都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王宇行站起身道,“他年前就来了,一直住在这里,跟着一个叫……”
“宁宁。”方缇提醒道。
“对,跟着一个小孩儿混在一块儿。”
赵萍可道:“我是听说红昭军里有痊愈的人,才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将他抬了旗,住到这帐篷里,没想到是你的旧相识。小缇,你也没跟我们说。”
“领主,”方缇低头行礼,“知道他在这儿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他也没有这病情紧急。”
王宇行转头看着他,目光中都是欣慰。
“那行,我不打扰你们了,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托人来说。”
“好嘞,您忙吧。”王宇行道。
“不过戚兆义说你要找的王妃……”赵萍可转身前,忽然想到了这个。
“啊,没事了,”王宇行道,“这不找到了么。”
赵萍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们二人,微笑地走出了帐篷。
“找到了?”方缇问道,“我听说这个选妃,是轰轰烈烈的,有着很严格的条件标准,只要15岁,眼睛得大,还要特别漂亮……”
“什么,我还选妃?!”王宇行翻了个白眼。
“是啊,家家户户都把未出嫁的15岁Omega小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参选,我还寻思我也帮你看看。”
“去你的,”王宇行推了一下他的头,“我是找你!孔钟一直没学会巴尔干的地方语言,跟戚兆义传个话,那是驴唇不对马嘴!”
“找我?”方缇缓缓地将双臂抱在了一起,狐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是王妃了?”
“那是我怕别人对你不利,你弄那个x枪炮打得厄斯人到处跑,一旦有人想把你掳走呢?我本来想说,你是我儿子……”
“什么?!”
“……后来领主说我太年轻,生不出来你,”王宇行笑道,“只好把你叫成王妃了。”
“那你不是真的要找老婆?”
“谁找那玩意儿。”王宇行语气中带着不屑。
“什么‘玩意儿’‘玩意儿’的,”方缇瞥了他一眼,“你是好玩意儿了?”
“虽然……也不是,”王宇行笑了笑,“但绝不会找什么王妃。”
“为什么?”方缇很好奇,因为家里大哥二哥都结婚了,王宇行今年也有26岁了。
“因为是祸害,”王宇行道,“我爸吃的亏上的当,走过的路,我都不会再犯了。”
方缇凝视着他,半天没说话。
可这样被他看着,王宇行却说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像是解释道:“这里的人,我是说刚刚,领主,还是习惯叫我殿下……”
“能够理解,”方缇道,“这里的人都很怀念你父亲在的时候。”
“嗯,”王宇行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去年10月来的,那赶上了我们……投降的那段时间,还看到了那么多厄斯人空降下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窝囊。”
“不会啊,投降是为了要茧,我听这里的老人儿们分析来着,”方缇给他竖起了大拇指,“我主英明。”
王宇行更是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来,竟不知道他这是揶揄还是调侃,抚了抚额前的头发,仍旧半信半疑,有些慌张地看着方缇。
方缇被他这表情逗笑了,他幼时养过流浪猫也养过狗,小动物做错事时,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就像现在的王宇行。
“你干嘛?”他忍不住笑着问他。
“你是不是在那阴阳我,”王宇行道,“我知道我这要茧的方式,很不光明……”
“哥,”方缇伸手按住他冰凉的手背,“能要到就是你的本事。那边各个岛都想要茧,谁不想要?这里的人尊你为天父,你当然要替他们的安危着想。”
“嗯。”王宇行把心放到了他的狗肚子里去了,可只几秒,又犹豫道,“可皓南岛上空的茧挪了过来,导致今年大战一场。”
“这场恶仗是必须要打的,”方缇道,“互相肯定要试一试深浅,厄斯人把咱们当软包子捏,肯定要给他们点儿厉害尝尝。”
王宇行听他说话还是带些稚气,但很豁达通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很“通情达理”,便放下了心来。俩人的手搭在一起,毫无性别上的避讳,还像小时候一样。
“你手怎么这么凉,”方缇抓着他的手往炉子前凑,“你走了这大半年,他们说你去造航空母舰了,造成了吗?”
“我是不出手而已,一出手那是一鸣惊人。”王宇行不客气道。
“那就好。”方缇看他尾巴又翘起来了,神采飞扬,不禁心中感慨,还好这些年王宇行落在了这里,领主们很宠他,让他的心得到了治愈。
“今天太晚了,你先睡觉,”王宇行道,“明天哥来找你玩儿,好吃好喝供着咱们巴尔干的小恩人。”
“好。”方缇点了点头。
王宇行临走时往他被褥上看了看,现下10月份,晚上棚里很冷。
“你明天住我王帐里,那里有暖气,不用烧炉子。”
“没关系,我这明天还得接诊,住这里方便。”
王宇行看到方缇那被子上盖着的,还是当年他走时送他的那件白色大鹅羽绒服。这几年过去了,衣服虽然洗得很干净,但没有那么白了,也不再蓬松,不知道里面还剩几根鹅毛,还能否保暖。
想到这里,心里陡然酸酸的,转过身,掀开帘走了。
没过多久,负责协助方缇熬药治病的两个小护士,抱着崭新的厚厚的棉被、床铺和枕头过来,说是主特意交代给他的,夜里别感冒了。
方缇感谢地接过,铺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王宇行见方缇的帐篷里早有人去了,竟是络绎不绝去看病的人,不止是红昭军的战士们,还有坐着马车驴车有的是从老远的地方赶来,让方缇给看些疑难杂症。
赵萍可说方缇治好了红昭军的患者后,“小神医”的名号传遍巴尔干,便有更多的人来看病,但赵萍可想着方缇能在这里主要原因还是治疗红昭军的人,便要求其他患者每天只放号10个,且从早上8点到10点截止,其他时间都用于治疗红昭军。
但无奈巴尔干这地方医疗设施有限,名医更是少之又少,方缇治病又不要钱,他们有着非常好的医保政策,不缺钱看病吃药,缺的是有能耐的医生。
于是为了抢号,更有人五点就在方缇的帐篷外面几百米远守着了,方缇最开始几次起床晚了出去看到他们在那安静地苦等,心里很不是滋味,竟然五点起就开始行医,愣是把10个号加到了50个号,再把时间腾出来给红昭军的患者。
王宇行等了又等,方缇竟然在里面坐着,戴着口罩,一个个叫号,愣是没时间搭理他,更别提跟他玩儿。
他这下明白了方缇说被这里的患者“绊住了”是什么意思,那是真的很忙碌。
王宇行把昨晚跟方缇聊天时谈到的朋友赵一宁,召进去问话。
“别害怕,”赵萍可见赵一宁吓得哆嗦,安抚他道,“主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也不用蒙着脸,你痊愈了,是不会再传染了。”
赵一宁点了点头,却仍旧不敢摘口罩,睁圆了眼睛看着王宇行。
“你把方缇是怎么来的,过程给我讲一遍。”
赵一宁点了点头。
“……背着小书包,穿着一件白衣服,头纱蒙得乱七八糟,在沙坑里卧着,被我发现了。”
“我把他当小乞丐,喂饭投食好多天,见他晚上也不走,就在那沙坑里睡着,像是从别地方流浪过来的。”
王宇行的手抚着座椅两边,听到这话,紧紧地攥紧了扶手,赵萍可看了看他,知道他心疼得不行。
“后来还装了一阵儿哑巴,我们逐渐混熟了,他才叫我名字,说他其实会说话,但从机场过来的时候,说要找人,差点被咱们的马夫给砍了……!就不敢再说要找人了,以后也没提这个事。再后来,厄斯人来了,他是个黑户,没有装备,我给他扔沙子里去,出来时他看我病了,简直气疯了,要砍死厄斯人,又要搞瞎他们的眼睛,还说会把我治好,”赵一宁双手交叉抚上双肩,“感谢主的朋友,真的把我治好了。”
王宇行听到这里,简直浑身冒冷汗,后怕极了,如果不是赵一宁挺身而出,那方缇就会遭到厄斯人的残害……所有红昭军,已经是他心里不愿、不敢碰触的伤痛,何况,方缇也曾那么接近厄斯人,身临险境。
“赏你,”王宇行抬手道,“立刻抬旗,你是王妃的至交好友,也是我亲弟弟,回去列清单给我,要什么给什么。”
“谢主隆恩!”赵一宁跪下双手向前铺,又起身蹲坐在小腿上,“我不想要什么,但是……主,小缇会走吗?”
从他知道方缇被选上王妃后,就怕以后主离开了,也会带走方缇。
“这个就由不得咱们了,”王宇行叹了口气,“得看他自己的意愿。”
王宇行瞅着中午放饭进去,方缇也已经吃完了,现在走出了帐篷,便把头上戴着帽帘的黑纱往下压了压,快步走了过去。
“还忙什么呀?小缇医生。”
“查房,”方缇道,“后面帐篷挨个儿去看一遍。”
“那我也查房。”王宇行跟到他的后边。
“你能查出个什么?”方缇好笑道。
“我就要跟着。”
方缇进到帐篷里,一个个床位看过去,患者们看到是他都坐起来说自己的情况,哪哪不舒服等等,方缇一一解答,等看到他后面杵着个奇怪的人,都充满了戒备。
“那是谁?”老人一把握住方缇的手将他拽到身边,警惕极了。
王宇行只好掀开头纱,露出他的金发和白皙的面容来,惹得帐篷里的患者们连连惊叫,纷纷要下床拜倒,恭迎主的来访。
王宇行只好笑着将手指抵在双唇中间,嘘了一声,让大家好好配合医生治病,尽快痊愈。
这种“查房”是非常振奋人心的,王宇行一直对红昭军的病情非常关切,当他们听说方缇就是主从驻地找回来的医生,让他们看到了存活的希望,更是激动地对他感恩戴德。
“你太闹腾,整得血压都不稳了,”方缇只好把他带出来,“今天主的恩赐就到此为止吧。”